嘴对嘴(第5/7页)
到了月底,伊利亚·鲍里谢维奇不得不离开柏林去出一趟枯燥的公差,因此他错过了几家俄语报纸上刊登的关于《阿里昂》第二期即将出版的广告。当他回到柏林时,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包裹已经在门厅的桌子上等着他。他没有脱外套,立马打开了包裹。粉色的、厚厚的、很酷的一大摞。封面上印着“阿里昂”几个紫红色的大字。一共六本。
伊利亚·鲍里谢维奇伸手打开一本。书啪啪作响,听来悦耳,但就是打不开。没长眼,这是新书!他又试了一遍,瞥见一些极为陌生的外文短诗。他把那些没切齐的书页从右往左翻——碰巧翻到目录栏。他的目光迅速掠过篇目和作者名,却没见自己,他不在目录栏里!书又翻不利索了,他加了点劲,翻到目录的末尾。照样没有他!仁慈的上帝,这怎么可能啊?不可能啊!肯定是出了意外,从目录栏里略去了。这样的事常发生,常发生啊!他这时正好在书房,便抓起他的白色小刀,将它插入书的肥厚肉中。目录上先是加拉托夫,这是自然之事,然后是诗歌,再后是两则故事,接着又是诗,再接着是散文,再往下便是无关紧要的小东西了——述评、评论等。突然间一阵万事皆空的感觉袭来,伊利亚·鲍里谢维奇浑身瘫软。事已至此,无法可想。也许他们要登的东西太多了。他们会在下一期把他的小说印出来。啊,那是肯定的!可是那又是新的一段等待——罢了,我就等吧。柔软的书页在他的拇指和食指间一页一页地翻过。好漂亮的纸张。唉,这也至少有我的绵薄之力。总不能坚持要求印自己的,不印加拉托夫或别人的吧——还有这里,突然间冒出这样的句子,温暖人心的亲切句子,犹如手按在臀部的俄罗斯舞蹈,舞步轻盈,旋转着远去,远去:“……她那稚嫩的、还没有成型的胸脯……小提琴仍在呜咽着演奏……两张小票……春天的夜晚开着一辆小轿车来迎接他们——”翻到反面一页,果然不出所料,就像铁轨过了隧道继续前行一般:“风的呼吸宜人而又多情……”
“怎么回事,我竟然没有早早料到!”伊利亚·鲍里谢维奇失声叫道。
这一篇题目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序言”。作者署名是“安·伊利因”,括号里写着“待续”。短短一点东西,占三页半纸,然而是多么美好的一点点啊!是序曲,好高雅。“伊利因”这个名字也比“安年斯基”好听。要是署成了“伊利亚·安年斯基”,那才叫乱呢。不过为什么题目是“序言”而不是“《嘴对嘴》第一章”呢?唉,算了,这都不重要。
他又把那点东西读了三遍。然后他把杂志放到一边,在书房里踱步,随心地吹了一阵口哨,好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了,那本书躺在那里——不就是一本书吗——谁在乎呢?于是他冲了过去,一口气又把那点小东西读了八遍。然后他到目录里去找“安·伊利因,二百○五页”,找到了二百○五页,又把他的“序言”再读一遍,尽情享受一词一句。他就这么反复玩味了好长时间。
从此以后,拉住个人让看的不再是那封信,而是这本杂志了。伊利亚·鲍里谢维奇经常腋下夹着一本《阿里昂》,只要碰到一个熟人,便打开那卷杂志,翻到已经习惯自动演示的那一页。一些报纸对《阿里昂》进行了评论。第一条评论根本就没有提伊利因这个名字。第二条提到了:“伊利因先生的《一部长篇小说的序言》肯定是开了个玩笑。”第三条只说了伊利因和另一个作者是该杂志的文学新人。最后,第四位评论者(登在一家好像是波兰什么地方的小刊上,印制精美,注重学术品位)这样写道:“伊利因的作品以真诚取胜。作者以音乐为背景,描绘了爱情的萌生。该作品有众多不容置疑的好品质,其中一条应该提及,那就是高妙的叙事风格。”一个新纪元开始了(在“顺便说说”的纪元和展示杂志的纪元之后):伊利亚·鲍里谢维奇总是从钱包里掏出这些评论来。
他很开心,又买了六本《阿里昂》。他很开心,沉默很容易诠释为惰性,诋毁很容易诠释为敌意。他很开心。“待续。”后来一个星期天,尤夫拉茨基打来了电话:“猜猜”,他说,“知道谁想和你讲话么?加拉托夫!对,他在柏林已经待了两天了。我把话筒给他了。”
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接话了。是一个有磁性的、悦耳的、柔和的、富有魅力的声音。定好了见面时间。
“明天下午五点在我这儿见,”伊利亚说,“你今晚不能来真是遗憾。”
“真是遗憾,”那个有磁性的声音又说道,“你看,朋友们硬拖着我去看一部可恶的戏剧——《黑豹》,不过我也有好久没有见到亲爱的叶连娜·德米特里耶芙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