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8/94页)

“啊,哪里,”汉斯·卡斯托普笑起来,“我们怎么会谈政治呢?从职业的观点看,我表兄正好不宜过问政治,我呢也自愿放弃这么做,对政治一窍不通。自从来到山上,我甚至连报纸都没摸过……”

塞特姆布里尼马上指出这样做不对,在此以前他已指出过一次。同时,他让人知道他对世界大事了如指掌,顺便还下了一个判断,好像形势正朝着有利于文明的方向发展似的。他认为,欧洲总的来说充满了和平和裁军的气氛。民主思潮正大步前进。他声称掌握了可靠的情报,青年土耳其运动不久前已经完成一系列采取决定性步骤的准备。土耳其将成为一个民族的立宪国,这是人类的一个何等伟大的胜利!

“伊斯兰教的自由化,”纳夫塔讥讽道,“真了不起。开明的信仰狂热——很好很好。而且,这与您有关。”他转过脸来对着约阿希姆,“要是阿布杜拉·哈米德垮了台,你们在土耳其的影响也就完了,英国将一跃成为保护国……你们必须认认真真地看待塞特姆布里尼的联想和情报才是。”他对表兄弟俩说,说时语调颇不好听,似乎他已认定他们不肯把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当回事儿。“对民族和革命一类事情他了如指掌。在他家里人们与英国的巴尔干委员会保持着很好的联系。可是,您的进步土耳其人一旦侥幸取胜,罗多维柯,《雷瓦尔协议》又将如何执行?爱德华七世不可能再对俄国人开放鞑靼海峡,而奥地利尽管如此仍会振作起来,执行一项积极的巴尔干政策,于是……”

“收起您凶险的预言吧!”塞特姆布里尼反击道,“尼古拉爱好和平。多亏他,海牙会议才得以召开,并将作为头等大事永留史册。”

“哎,俄国在远东受挫后,是得喘息喘息哟!”

“我说先生,对人类渴求社会完善的心情,可不容您冷嘲热讽。想破坏这种努力的民族,毫无疑问将给自己招来道德的谴责。”

“但政治之所以存在,原本就是为了相互提供使对手丢人现眼的机会嘛!”

“您是热衷于泛日耳曼主义的吧?”

纳夫塔耸了耸他那不一般高的肩膀。也就是说,他除去一般的丑陋,肩膀还是歪的。他不屑于回答塞特姆布里尼的问题,意大利人便自行作出结论:

“您刚才说那些话反正没安好心。您把在国际范围内实现民主化的高尚努力,视为政治阴谋……”

“您难道要求我把它看作理想主义或者甚至宗教虔诚吗?它不过是自保本能残余的最后挣扎。凭借它,一种注定灭亡的世界体系勉强得以维持。灾难应该到来,必定到来,通过所有的道路,用一切的方式。您不妨以英国的政治术为例。英国稳固其在印度的前沿阵地的需要,是合理的。可是后来呢?爱德华跟您和我一样知道得很清楚,彼得堡的当权者必须补上在满洲的亏空,渴望引出一场革命就像渴望得到面包一样。尽管如此,他却把俄国的扩张野心引向欧洲——他必须这样!——使一度沉睡的彼得堡和维也纳之间宿怨复苏,争端……”

“啊哈,维也纳!您为这世界的累赘操起心来了,大概因为您发现以它为首的腐朽帝国,正是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木乃伊吧!”

“我发现您是个俄国迷,大概因为您对独裁的政权统治怀有人道主义的同情吧。”

“我说先生,民主甚至对彼得堡也比对霍夫堡[13]抱着更多的期望,这在路德和谷滕伯格[14]的国家是一个耻辱……”

“此外,这显而易见也是件蠢事。但这愚蠢同样是宿命的工具之一……”

“哎,收起您的宿命论吧!人类的理性渴望得到的是它自身,而不是宿命,它正在这样做!”

“可能得到的永远只有命运。资本主义的欧洲希望得到的不过如此。”

“人们如果不表现出对战争足够的厌恶,就等于相信战争必然爆发!”

“您的厌恶在逻辑上并非始终如一,要是您不从国家本身厌恶起的话。”

“民族的国家是现世的原则,您却企图把这个原则出卖给魔鬼。让各民族自由、平等,保护弱小民族不受压迫,创造公理、正义,设立民族的边界,要这样你就……”

“我知道,布伦纳尔边界[15]。解散奥地利[16]。不过我不清楚,不打仗您怎么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