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鱼找到了水写给不可名状的恐惧(第3/11页)

一九九〇年的暑假,我找了个在商业大厦卖电器的差使。我爸说,挺好,这叫勤工俭学。他哪知道,我的目的不是挣那二百块钱,而是一台录像机。

在来大厦上班之前,我和杨科已经踩点儿多次。大厦的第三层是卖录像机和音响的,售货员穿着统一服装,看着像国营的,其实全是私人承包。负责卖货的都是老板雇的人,要不就是老板的哪门子穷亲戚,大多数是一个人看摊儿。中午的时候,卖货的要去吃饭,相邻摊位的人就帮着照看一下,等前边那人吃完了,后边的人再出去吃。这些人相互之间都烂熟,吃完饭回来的,最多就问一句有没有人买,根本不点货。

这就是漏洞。

没几天,我就跟旁边看摊的一个农村女孩儿混得烂熟。那女孩儿一张大饼脸浓墨重彩,一颦一笑有白粉扬尘舞蹈。她有个土得掉渣儿的名字,不是叫秀珍就是叫秀芹。老板是她表姑父,长着一张暴发户的脸,两个下垂的眼袋里盛满奸商备用的笑,下唇特别肥厚,像是第三只眼袋,也耷拉着,下边黑紫色的牙龈肉都暴露出来,像含了一嘴脏乎乎的葡萄。那个叫秀珍还是秀芹的,一见她姑父整个人就软了,我猜背着她姑姑的时候,说不定她也要尽姑姑在床上的义务。我花了七八天的工夫,达到了她见着她姑父时的效果——我一来上班,她整个人就酥了,连卖货收钱时,余光也在我身上。跟我说话的时候,她的胸也往前凑,趁没人时我摸了一把,软,特别软。假如她整个人靠上来,我就硬了。

我对自己说,操,你他妈是来偷录像机的,不是来偷人的。

录像机得手后,我很快就忘记了她叫秀珍还是秀芹,记住她的名字对我来说是个负担。

我决定动手。我告诉杨科十一点就到大厦,在一楼喷泉边的长椅上等我消息。大约快十二点的时候,那女孩软软地扭过来,让我先去吃饭,吃完了给她带一份陕西凉皮回来,她就爱吃这个。我说我好像有点儿发烧,浑身没劲儿,恹恹地告诉她:“你去吃吧,也不用给我带,没胃口。”她的大饼脸上立刻堆满了关切,把肉乎乎的手掌贴在我额头上,说:“不怎么热呀。”我说:“肯定烧,头疼。”她就抬起另一只手,捧着我的脸,脑门贴脑门地试我的温度。她嘴里热乎乎的气息令我一阵阵地头昏脑涨。

“别不吃东西,一会儿我给你带点儿粥回来吧。”她走到楼梯口,转过身说,“柜台上趴会儿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人买东西。”

我说,嗯。

我趴在楼梯护栏上打了个榧子,让杨科赶紧上来。我从她货架的最高一层拿了一台没有开封的录像机,纸箱上有三个大写的英文字母:JVC。我拿一个提前备好的黑色塑料袋套上,递给杨科,说:“拿走,赶紧的。”

杨科抱起来就往前蹿,我扯住他,压低嗓子说:“别他妈跑,慢点儿,就跟买完东西一样。”

之后我仍然每天准时上班。我离开大厦那天应该是一个礼拜六的下午,周六日这两天生意最火。那时我正在给一位顾客调试录像机,突然听见一声脆响。我愣了愣神的工夫,又听到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您先等会儿。”我跟顾客说了一声就跑出去。响声来自那女孩的脸,她表姑父双眼暴突,凶光外露,平日色眯眯的眼神消失不见。叫秀珍或者秀芹的女孩瘫坐在地上,后背倚着货架,右眼只剩下一条缝,半边脸肿得老高,泪痕把她脸上的粉底冲得沟壑蜿蜒。男人的双腿叉开,横跨在姑娘的双膝两侧,站了个逼奸的姿势,猫着腰,一手薅着姑娘的脖领子,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在姑娘的脸上甩,嘴里骂着一些短语,节奏与姑娘挨的耳光吻合。几个顾客和卖货的在一边劝,但没人上前把施暴者拉开。

我站在他身后愣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右腿越来越热,烦躁如出膛前的炮弹。我抬腿,屈膝,勾着脚尖迅速踢出去,目标肛门。

在大厦保卫科待到晚上十一点多,我被放了出来。我摸了摸脸,吸了口冷气,保卫科那个矮墩墩的孙子拳头挺重。

我在路边一个烤肉摊坐下,要了一瓶冰镇的钟楼、十个肉串,我吃了一口,把肉串递给小老板,“多放点儿辣椒。”

一个热乎乎的肉体紧挨着我坐下,是她。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问:“疼吧?”

“你疼吗?”她也伸出一根手指,用指腹碰了碰我的眉弓。

“不疼。”我说。

“你明天就不来了吗?”

“不来了。”

“能给我留个地址吗?杨科……”

她的胳膊从我腋下穿过,搂紧,身子软软地靠过来。我歪头望着她,她的眼湖水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