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7/9页)

年轻人说:“不,我不知道我信不信,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这个世界糟透了。”

“噢,这世界是挺糟糕的,没错。”提金斯回答。他必须关心众多细枝末节,比如每几天要给一千个人准备生活用品,给无论是军种还是演习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的一支队伍安排阅兵事宜,还要跟宪兵副司令斗争,让他自己的队伍远离可怕的驻防部队宪兵的魔爪,后者已经对所有加拿大人下了手。因此,他疲于奔命的头脑已经剩不下一点好奇心了……但是他隐约感觉到,在他的心底有某些原因,让他一直尝试着拯救这个中下阶层的年轻人。

他重复了一句,“是的,这个世界当然挺糟糕了。但是我们需要特别在意的也不是它糟糕的那部分。我们一团混乱,并不是因为我们的指挥室里有德国佬,而正是因为那里面有英国人,那才是我们汤里的老鼠屎。德国佬的飞机可能会回来,有五六架飞机。”

那个年轻人,由于吐露了心中一大堆有些荒谬的胡言乱语,平静了下来,他有些阴郁又漠不关心地思考着德国佬的飞机回来这件事。问题实际上是:他到底能不能忍受飞机回程时可能接连不断地制造该死的噪音?他得真正意识到,对所有的打算和目的来说,这实际上就是个露天的空间。不会有石头碎屑到处乱飞。他本来做好了被铁、钢、铅、铜或者黄铜的碎片边沿击中的准备,但是他可没想到会有该死的石头碎屑从正面砸向房子。他是在伦敦他那可怕的、炼狱般的、糟糕的休假期间想到这件事的,那时候正上演这么肮脏的战争……离婚休假!……麦肯基上尉,任职于格拉摩根郡第二营附属第九连,被准许在十一月十四日到十一月二十九日休假,以便拿到离婚……这回忆似乎是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带着一声可怕的、巨大的铁皮桶爆裂的声音——每当机枪击碎铁皮桶的时候,这一回忆也会在他脑海中浮现:体内和体外的爆炸,这两件事总是会同时发生。他感觉烟囱管帽快要砸到他脑袋上了。要对那些该死的、穷凶极恶的傻瓜大声喊话来保护自己;如果你可以叫得比机枪还响,你就安全了……这不理智,但是这样可以放松一点!……

“就告诉你一声,他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提金斯谨慎地试着继续和麦肯基对话,并发表定论道,“敌军指挥官从他们早餐的培根蛋餐盘旁边密封的信封里读到的是什么,我们都知道。”

他突然想到,关心这个下等阶层的公民的精神稳定是一项军事职责。所以他继续说……随便什么陈词滥调都行,虽让人厌倦,只要能让对方的头脑一直保持运转就行!麦肯基上尉是国王陛下的军官,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是陛下及陛下的陆军部的财产。保护这个家伙是提金斯的职责,正如保证国王陛下的其他任何财产都不受损坏一样。这隐藏在宣誓效忠的誓言里。他继续想道。

军队的噩梦,从组织方面来看,是由我们国家愚蠢的信仰造成的,相信游戏的输赢比场上队员的死活更重要。作为一个国家来说,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毁灭。我们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们,一场板球游戏的输赢比头脑的清醒更加重要,因此那个该死的军需官,就是隔壁补给站管军械器材的那个,认为如果拒绝给他的士兵提供头盔的话,他就能让击球员出局了。游戏就是这么玩的!若是他的,提金斯的,任何一个士兵被杀,军需官都会笑着说,这个游戏的输赢比上场的队员更加重要。当然,如果他让出局的平均次数足够少,他就会得到晋升。在什鲁斯伯里,有个军需官得到的服役优异勋章和作战勋章比法国任何地方正在服役的人都要多,从海边一直到佩罗纳,或者不管我们的战线延伸到哪里。他的成就是抢走了西线部队几乎每一个倒霉的英国兵几个星期的征属津贴。为了纳税人好,当然了。那些可怜得要命的英国兵,他们的孩子没有像样的东西吃,没有衣服穿,他们自己则恼怒不已,满心愤恨。对任何作为作战机器的军队及其纪律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但是那个军需官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浪漫地玩弄着他手下的空军基地的津贴,直到那些宽大的米色纸张在充气白炽灯的灯光下微微发光为止。“然后,”提金斯总结说,“他每从那些可怜的士兵身上克扣出二十五万英镑,就能在他第四条服役优异勋章的绶带上别上一枚勋扣。这游戏的输赢,简单说,比上场的队员更重要。”

“噢,该死的!”麦肯基上尉说,“就是这个让我们沦落到这番田地,不是吗?”

“是的,”提金斯回答说,“给我们挖下了陷阱,还不让我们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