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救赎的协奏(第6/21页)

“我不关心。”

“你还是人吗?”她气得尖叫了起来,“你还有一点爱心没有?我是在尽量打动你的心,不是你的脑子!爱不是拿来争论、分析和讨价还价的!它是给予!是感受!噢,天啊,亨利,你在感受的时候难道不能不去思考吗?”

“我从不这样。”

过了一阵,她又恢复了原先低沉的嗓音:“我们没你那么聪明和坚强,如果我们有什么过错的话,那是因为我们没办法。我们需要你,你是我们唯一的依靠——可我们连你都要失去了——我们很害怕。现在世道险恶,而且越来越糟糕,大家都吓得要死,紧张而又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你撇下我们,我们怎么能应付得了?我们弱小无力,只能听任正在到处肆虐的恐怖的摆布。也许我们有过错,也许我们不知不觉地让它成了现实,可事已至此——我们现在没办法去阻止了。如果你抛弃我们的话,我们就完了。假如你放弃一切,走得无影无踪,就像那些人——”

她并非听见什么才缄口不言,而只是看见了他的眉毛微微一动,像是迅速地做了个记号。随即,他们看到他笑了起来,这笑容的含意正是最令他们害怕的。

“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他缓缓说道。

“你不能走!”他的母亲完全陷入了惊慌,大喊大叫起来,“你现在不能走!去年你本来是可以走的,可现在不行!今天不行!你不能逃跑,因为现在他们要对你的家人下手!他们会让我们身无分文,会没收所有的东西,会让我们挨饿,会——”

“安静点!”莉莉安叫道,她比其他人更善于读懂里尔登脸上流露出的危险信号。

他脸上的笑容仍未消退。他们明白,他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他们,但他们无法弄懂他此时的笑容为什么会带着痛楚,并且几乎充满了渴望。他们也无从知晓他的目光为什么会越过屋子,向尽头的那扇窗户望去。

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一张栩栩如生、在他的侮辱之下仍镇定自若的面孔,他听到的是一个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对他说话的声音:“我想警告你的是,这样是违反宽恕之罪的。”你那个时候就懂得了这些,他想……然而,他心里的这句话只想到一半,便融进了他那苦涩的笑容,因为他明白自己想要说:原来你当时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原谅我吧。

他瞧着他的家人,心想,这不就是吗——这就是他们乞求宽恕的本意,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理直气壮地宣称那些感情不需要理由——当人们说着不用思想就可以感受、宽恕凌驾于正义之上的时候,他们那残酷的本质便暴露无遗了。

他们早就明白什么才是可怕的;他们在他意识到之前,就认清并堵住了能够拯救他的唯一出路;他们早就看出他在这个企业里毫无希望,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会有想象不到的压力把他摧垮;他们从理性、客观和自我保护的角度看出,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一切、逃之夭夭——但他们还是想拖住他,让他继续待在会烧死他的火炉里,让他继续容忍他们能够借着慈悲、宽容和为亲人牺牲的名义,最后再吃上他一口。

“妈,假如你还想听我解释,”他平静地说,“假如你还认为我狠不下心来揭穿你们自欺欺人的想法,那么你们所谓的宽恕就是:你们对伤害我感到后悔,而作为补偿,你们却要我彻底牺牲掉自己。”

“逻辑!”她嚷道,“又是你那套逻辑!我们需要的是同情,同情,不是逻辑!”

他站了起来。

“等等!别走!亨利,不要扔下我们!不要就这么判了我们的死刑!我们再怎么样也还是人啊!我们想活着!”

“当然不——”他在沉默之中刚一开口,一个恐怖的念头就涌了上来,“我认为你们是不想活了,否则的话,你们就应该知道怎样对待我。”

仿佛是一个无声无息的证明和回答,菲利普的脸上慢慢地想要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但显露出来的却只是畏惧和恶毒。“你别想把工作一扔就跑掉,”菲利普说,“没有钱你跑不了。”

这句话似乎正中要害。里尔登略微停了一停,忍不住一笑。“谢谢你了,菲利普。”他说。

“啊?”菲利普满是疑惑,不安地一怔。

“冻结法令的目的原来如此,你们的那帮朋友怕的就是这个。我知道他们今天想要对我有所动作,但我不知道他们想用冻结令的办法来阻止我逃跑。”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的母亲,“原来这就是你一定要在今天,要赶在纽约的会议之前见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