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厌恶人生(第3/25页)
他一踏进雪莉的房间,看见她静静地挺身坐起来,便意识到这里的危险比他不想看到的更严重,而且他也难以如愿。不过,一有危险,他便想到只要自己不去看,它就无法成真,于是他会闭上眼睛,停止思考,连弯也不拐地走下去——仿佛他心里吹响的雾号不是用来发出警告,而是去招来更浓的迷雾。
“是啊,我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商务宴会,不过我转念一想,今晚还是愿意和你一起吃晚饭。”他这一副恭维的口气只换回了轻轻的一声——“知道了。”
她那毫不惊讶的举止和黯淡而没有表情的面孔令他感到不自在,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仆人,然后在餐厅的烛光下,看着她坐在餐桌对面,看着横在他们之间的银冰桶内放着的两盏水晶杯,他感到很不自在。
最让他不自在的是她的冷淡,她再也不是那个对这座由著名艺术家设计的豪华寓所感到不知所措、自觉卑微的小姑娘,俨然已经成了这里的一部分。她仿佛是这间屋子生来就有的女主人那样坐在桌前,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红褐色锦缎家居服,正好和她头发的暗铜色搭配,式样极其简洁,没有一点装饰。他还是更喜欢她以前那些叮当作响的手链和水晶石的扣子。这几个月来,她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那双眼睛既不友好,也无敌意,一直是疑心重重地盯着他。
“今天我可是干成了一件大事,”他那炫耀的口气仿佛是在求饶,“它关系到整个大陆和六七个国家。”
他发现,他希望看到的那种敬畏、崇敬和强烈的好奇只能出现在昔日在商店卖货的那个小姑娘脸上,从他太太的神情中已看不到这些;哪怕是生气或愤恨,都比她那种平视过来的认真的目光要好得多;这疑问的目光简直比质询还要糟糕。
“什么事啊,吉姆?”
“什么什么事?你干吗要怀疑?干吗立刻就想要窥探?”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保密的,那你就别回答了。”
“这事不保密,”他等了等,可她依然沉默着,“怎么?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当然不了。”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像是想让他高兴。
“这么说你一点都不感兴趣?”
“可是我觉得你不愿意谈这件事。”
“得了,别耍心眼了!”他高声叫了起来,“这是一笔大生意,你不就是崇拜这种大生意吗?哼,大得让那帮小子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这辈子都是一分一分地在抠钱,可我就能像这样”——他打了个响指——“就像这样,这可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一场表演。”
“你是说表演,吉姆?”
“是买卖!”
“是你一个人干成的?”
“当然是我了!那个又胖又蠢的沃伦·伯伊勒下辈子都干不成,这需要掌握知识、技巧、时机”——他看到她的眼里闪出了一丝兴趣——“还有心理学。”她眼中的兴致不见了,可他却依旧漫不经心地大谈着,“必须要懂得如何去和韦斯利套近乎,如何让他免受不好的影响,如何既让汤普森先生感兴趣,又别告诉他太多,如何把齐克·莫里森安插进来,同时把丁其·霍洛威排除在外,以及如何找到合适的人,在适当的时候请韦斯利吃上几顿,还有……对了,雪莉,家里有没有香槟酒?”
“香槟?”
“咱们难道就不能来点儿特别的?难道就不能一起庆祝庆祝吗?”
“咱们当然可以喝点香槟了,吉姆。”
她按铃叫人来,吩咐了下去,神态间还是一副怪怪的、没精打采并且无所谓的样子。她无欲无求,完全是在顺着他的意愿。
“你好像并不怎么感兴趣啊,”他说,“不过话说回来,生意上的事你又懂什么呢?这么大的事你根本就不可能懂。还是等到九月二日,看看他们听说这件事之后的样子吧。”
“他们?谁呀?”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他是不小心说走了嘴,“我们设计了一个方案——我,沃伦·伯伊勒,还有几个朋友——要控制边界线南边所有企业的财产。”
“那些财产本来是谁的?”
“当然是……人民的了。我们可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为了个人捞钱,而是肩负着一项富有奉献意义和公众精神的使命——那就是管理南美洲几个国家的国有化资产,向他们的工人传授我们的现代生产技术,帮助那些从来没有机会的贫困人民——”尽管她只是坐在那里,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却猛地收住了话,“你要知道,”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假如你是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掩盖你的贫民出身的话,就不会对这套社会福利的做法那么漠不关心了。缺乏人道意识的总是那些穷人,人必须出生在富贵之家,才能对利他主义有细微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