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庆祝无意义(第3/4页)

突然,他集中注意力:“那边出什么事啦?”

过来一个打猎的人和一个撒尿的人

从天文馆路过来的一条大道上,一个男人五十岁左右,上唇蓄胡子,穿一件磨损的旧派克,肩扛一支长猎枪,朝着大理石贵妇人绕成的圆圈奔过去。他挥手、尖叫。周围的行人停了下来,瞧着他,惊讶、同情。是的,同情。因为这张留胡子的脸有什么东西很祥和,这使公园的氛围清新,有了一种从古时带过来的田园气息。他教人想起了好色者、乡村的轻狂之徒、冒险家,往往步入中年变得世故后更讨人喜欢。他有乡下人的魅力、男性的善良、民间的土风,人们见了感到震动,向他露出微笑,他也兴高采烈回应。

然后,他不停在跑,朝着一尊雕像的方向举手。人人都朝着他的手势看去,看见另一个人,这人很老,瘦得可怜,留一撮尖尖的山羊胡子,他为了不让好奇的人看到,躲在一尊大理石女像的大基座后面。

“嘿嘿!”猎人说,把枪搁在肩上瞄准,朝着雕像放枪。这是法国王后玛丽·德·美第奇,以她的老、肥、恶、傲慢著称。一枪打掉了她的鼻子,使她显得更老、更恶、更肥、更傲慢,而那个躲在雕像基座后面的老人吓坏了,跑得更远,最后为了躲开好奇者的目光,蹲在奥尔良公爵夫人米兰的瓦伦丁娜后面(那位要美丽多了)。

这声意料不到的枪声,这张削去了鼻子的玛丽·德·美第奇的面孔,起初使那些人发呆;他们不知道如何反应,东张西望,等待信号,好让他们明白这个猎人的行为怎么解释,应该把他定为破坏分子还是恶作剧?应该报以嘘声还是掌声?

猎人好像猜到他们身陷困境,大叫:“在法国最著名的公园里撒尿,是禁止的!”然后,他瞧着那一小群人放声大笑,笑得那么开心、自由、天真、憨直、友善、有感染力,四周的人都像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

山羊胡子老人从米兰的瓦伦丁娜雕像后面出来,还在扣裤子前门襟的扣子,满面露出舒心的幸福。

拉蒙也是一脸的好心情:“这个猎人没让你想起什么吗?”他问阿兰。

“当然:夏尔。”

“是的。夏尔跟我们一起。这是他那出戏的最后一幕。”

庆祝无意义

这时,五十几个孩子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像合唱团那样排成半个圆圈。阿兰朝他们走去,好奇地要看看接下来是什么,达德洛对拉蒙说:“你们看,这里节目很精彩。这两人完美无缺!肯定是没有工作的演员。失业者。你们看!他们不需要剧院的舞台。一座公园的走道对他们就够了。他们不放弃。他们要演戏。他们为生存奋斗。”然后,他记起了自己的重病,为了让人记得他悲惨的命运,他低声加了一句:“我也是在奋斗。”

“我知道,朋友,我钦佩您的勇气,”拉蒙说,他希望在他不幸时撑他一把,接着说:“达德洛,很久以来我都想跟您说一件事。说无意义的价值。那个时期,我尤其想到您与女人的关系。我那时想跟您谈谈卡格里克。我的好朋友。您不认识他。我知道。那就不谈。现在,无意义在我看来跟那时相比另有一番面目,在一个更强烈、更有启示性的光照下。无意义,我的朋友,这是生存的本质。它到处、永远跟我们形影不离。甚至出现在无人可以看见它的地方:在恐怖时,在血腥斗争时,在大苦大难时。这经常需要勇气在惨烈的条件下把它认出来,直呼其名。然而不但要把它认出来,还应该爱它——这个无意义,应该学习去爱它。这里,在这座公园里,在我们面前,您瞧,我的朋友,它就绝对明显、绝对天真、绝对美丽地存在着。是的,美丽。就像您自己说过的:完美无缺的节目——根本是无用的,孩子们笑——不用知道为什么——不美吗?呼吸吧,达德洛,我的朋友,呼吸我们周围的无意义,它是智慧的钥匙,它是好心情的钥匙……”

恰好在这时刻,在他们面前几米远,蓄胡须男人搂着山羊胡子老人的肩膀,用一种庄严动人的声音向围着他们的人说:“同志们,我的老友以他的荣誉向我发誓,他今后决不会在法国贵族夫人身上撒尿了!”

接着他再一次放声大笑,大家鼓掌、高叫,母亲说:“阿兰,我很高兴在这里和你一起。”然后她的声音转化成一声轻微、安静和温柔的笑。

“你笑了?”阿兰问,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的笑声。

“是的。”

“我也是很高兴,”他说,动了感情。

达德洛则不出一声,拉蒙知道这个人那么斤斤计较伟大的真理,听了他对无意义的赞颂不会开心;他决定对他予以不同的对待:“昨天我看见你们了,您和拉弗朗克。你们两人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