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2页)

她冲米拉微笑,想要安慰她。她很清楚小姑娘想哭。她知道这种感觉,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着,觉得置身某处十分尴尬的感觉。路易丝知道米拉在尽力克制,知道她具备那种资产阶级女人应有的节制和礼貌,她有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专注。路易丝又要了一杯酒,她一边喝一边打量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视屏幕的小姑娘,从孩子的面容中隐约可以看到她母亲的模样。孩子的举手投足间已经隐约带有她雇主的那份生硬和神经质。

中国老板来收走了空杯子和吃了一半的盘子。他将歪七扭八写在方格纸上的账单放在桌上。路易丝没有动。她在等,等时间流逝,等着入夜,她在想保罗和米莉亚姆,他们会充分享受这份安宁。房子空了,她把他们的晚饭留在桌上。他们也许吃了,然后他们站在厨房里,就像有孩子之前那样。保罗为妻子倒上酒,他喝光了杯中的酒。现在他的手掠过米莉亚姆的肌肤,他们笑着,他们就是这样的,有些人在爱、欲望和害羞的时刻会笑。

路易丝终于站起身。他们走出饭店。米拉松了口气。她的眼皮很沉重,她现在就想倒在自己的床上。亚当已经在小推车上睡着了。路易丝调整了一下孩子身上的被子。当夜幕来临,潜伏着的冬天便又跳了出来,渗入衣服里。

路易丝拉着小姑娘的手,她们走了很长时间,巴黎,在这个时刻,所有的孩子都不见了踪影。她们沿着林荫大道走啊走啊,经过剧院、挤满人的咖啡馆。她们走过大街小巷,街道越来越阴暗,越来越狭窄,小街的尽头是个小广场,年轻人有时聚集在那里抽大麻烟卷,将烟头按灭在垃圾箱上。

米拉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昏暗的灯光照在人行道上。这些房子、饭店似乎离家很远,她有些担心地望着路易丝。她在等路易丝说句让她能够放下心来的话。也许是个惊喜?但是路易丝就这么径直往前,往前,偶然打破沉默,就只是小声咕哝:“好啊,你来了吗?”小姑娘在卵石街上扭了脚,肚子因为恐惧而难受极了,可是她说服自己,抱怨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她感觉到,任性根本于事无补。蒙马特街,米拉在观察那些在酒吧前抽烟的女孩儿,她们穿着高跟鞋,她们有点吵,于是酒吧老板粗暴地斥责道:“这儿还有别人呢,消停点吧!”这里没有小姑娘认识的标志性建筑,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居住的城市,在这里能不能看见自己家,她的父母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

突然,路易丝在一条热闹的街中央停了下来。她不知道看向哪里,将手推车停在墙边,然后她问米拉:

“你想要哪种味道的?”

柜台后的男人带着倦意等小姑娘做出决定。米拉个子太小,看不见冰激凌的托盘,她踮起脚尖,接着,有点紧张地回答道:

“草莓的。”

一只手拉住路易丝,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蛋筒,米拉在黑夜里踏上了返程,她舔着冰激凌,可冰激凌刺激着她的脑袋,她的头很疼。她闭上眼睛,等着痛苦的劲儿过去,试图将精力集中在这被碾碎的草莓的味道上,还有卡在齿间的小小的水果的味道。冰激凌在她空空如也的胃里如大片雪花般落下。

她们是乘坐公共汽车返回的。米拉问她能不能将票塞进机器里,就像每次她们一起坐公共汽车时那样。但是路易丝让她闭嘴:“夜里不需要票,别这样做。”

路易丝打开家门的时候,保罗躺在沙发上。他在听唱片,闭着眼睛。米拉冲向他。她跳入他的怀中,将她冰凉的脸蛋贴在爸爸的脖子上。保罗装出吼她的样子,这么晚了她居然还在外面,整个夜晚都在饭店玩,大姑娘才那样呢。他告诉她们,米莉亚姆洗了个澡,很早就睡了。“工作了一天,她累极了。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

突如其来的忧伤淹没了路易丝,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所做的一切毫无作用。她冷,腿疼,她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张钞票,可米莉亚姆甚至都没等到丈夫回来就自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