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40(第2/3页)
加莱的那片田产离基辅有几俄里,同样也具有魅力及其惊人之处。除了喂养得很好的马匹而外,那儿的一切全都脏兮兮的,令这几个法国人发现俄罗斯人的惰性有多么严重。他们住在主人还算豪华的套房里(大刀、长沙发和土耳其地毯),位于一种很长的枞木屋的二楼,那位管家住在枞木屋的另一翼。这个混蛋持重而彬彬有礼。米歇尔相信这个来自基辅的兽医不会同意那位前赛马骑师抽选小马偷偷卖给邻近的养马人;那个英国人不仅在骗卖给他燕麦的农民的钱,也在骗不在家的主人的钱。然而,地方上的勾结串通以及无法让仆人们开口,加上语言不通,种种因素阻止了米歇尔展开调查,调查最终只会无功而返。那位赛马骑师,曾在尚蒂伊住过很长时间,他不过是个供一时消遣的人物。他们每天争分夺秒,在广袤的田野上训练马匹,跟此处相比,法国北部最广阔的耕地也不值一提。每天晚上,在那些空荡荡的大屋子里,蜡烛的火光被穿堂风吹得忽闪忽闪的,看门人的儿子在刻苦地练习弹吉他,前赛马骑师同米歇尔在玩一种两人玩的斗智纸牌游戏。他们每餐吃得都很丰盛而油腻,管家的妻子还不时地加上一道英国菜,以减轻米歇尔对英国的那种永驻不去的怀念之情。夜晚,到各处走走,就会踢到在走廊地上打呼噜的仆人们。三个形影不离的人试着去蒸汽浴室看看,但却被热气熏得连忙逃了出来,里面光线昏暗,男人和女人的肉身红彤彤的,相互在用桦树枝抽打着,而且还用凉水往烧得发白的石头上浇,升腾起阵阵热气。他们偶尔闯进几个枞木屋,那副惨相令人望而生畏:那些穷苦的农民简直没个人样儿。(米歇尔如果能记起伦敦的那些陋室和里尔的那些地下室的话,也许他的看法就没有这么激烈了。)孤独和生活的单调让两个女人忍受不了,她们只能不时地去基辅逛逛商店,聊以自慰。
随着加莱的到来,一切都改变了。匈牙利人把自己的家变成了城里的各种娱乐场所:他把夜晚搞成了放荡不羁的茨冈人音乐狂欢会,没有料到五十年左右之后会被扔进焚尸炉里去的那个善知未来的种族在为有钱的地主财东们又唱又跳,后者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子孙最后会沦落巴黎开出租车,或下矿井,同乡下邻居们以玩扑克代替轮盘赌。
我原先以为在乌克兰的逗留就在加莱及其客人们在布达佩斯的逗留前不久。但是,米歇尔叙述的年代总是模糊不清的。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两个在西方的逗留阶段不是相隔几个月的。总之,在匈牙利的逗留是短暂的,匈牙利人及其客人们在广阔平原上的一处孤立的城堡中住了几日,其间,男爵也曾前来想把城堡卖掉。
他在那儿约见了一个房地产商。在约定的那一天,一辆马车从火车站载来了一个衣衫褴褛可特别彬彬有礼的干瘦的犹太人。如果其礼貌之中没有透出一种冷静洒脱来的话,那你就会以为他是个鄙琐的人。柯尼茨(我是从斯特凡·茨威格的一本记不清什么名字的小说中借用的这个名字,书中的那个人也是他这种类型)在男爵的陪同下,勘察了城堡以及附属建筑和花园。男爵应对着犹太人的问话,以其大老爷的冷漠的客气去对付犹太商人那有点肉麻的礼貌。加莱已准备好上当受骗。他肯定是上当了,但并不比在类似的情况之下任何卖主被买主敲了一笔更加严重,他甚至还被敲诈得轻一点儿。
犹太商人指出,处于这种情况之下的卖主最好是把银餐具、油画和要卖的屋子里的旧家具留下来,这会对自己日后有好处的。但是,男爵并不理会犹太人的建议:他想一下子全卖掉,收现钱。柯尼茨报的价很低,但并不太过分,而且还说自己是第一个出这么高价钱的商人。拍板成交后,加莱把犹太人一直送到栅栏门。这个犹太人在这个败落的男人面前总有着某种迟疑,或者也许是他这个难以忘怀传统的继承者在面对这个在每件小物件和每幅肖像中都在牺牲自己的传统的贵族时感到有些局促。
“加莱先生,假若在这幢房屋里,有一幅家人的画像、一只钟或任何一件东西是您所牵挂的……我会很高兴……但我并不会在讲好的价钱上再让您降点价的。”
“就这样吧,柯尼茨先生,”加莱说着俯身花坛,摘了一朵康乃馨插在纽扣上。
米歇尔觉得他的这一动作非常高雅,犹太商人胆怯的提议也同样令人起敬。
如果我在这儿写的东西是一部小说的话,我会主动地设想匈牙利人和三个法国人在东欧的这段逗留之后,相互间的关系会变得冷淡了,或者是因为被认为是厌恶女人的男爵太讨两个女人中的一个或者两个女人喜欢,或者至少他是在想法讨她(她们)的喜欢,或者相反,是因为他的高傲自大冒犯了她们,或者是这两个同样暴烈的男人无端地相互敌对。但更可能的是,三个法国人的傲慢受到了损害。在西方的娱乐场所中,加莱是与他们势均力敌的;而在这里,不管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是贵族,哪怕是败落的贵族的受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