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4(第2/4页)
还有一些地区性的骚乱;有一天过激分子在蒙斯围攻一座修道院;黑帮土匪在乡村肆虐,引起了恐慌,接下来的是过于严酷的镇压。这个时候,大家认为路易·特鲁瓦处理得既巧妙又合乎人情,同时他还能够果断坚定。全区最丢人的一桩官司就是在蒙斯发生的,博卡尔迈伯爵和他的夫人被控先挥霍了残疾内弟的遗产,后来又把他谋杀了。两人对此供认不讳。从巴黎请了拉肖律师为他们辩护。开庭时法院里人声鼎沸,埃诺的市长、议会的主席和一位身穿军服的将军甚至觉得有必要在法庭两旁的台子上派来士兵。全国的贵族都骚动起来,就像一个多世纪以前在巴黎审判一个叫什么奥尔恩伯爵的有名案件一样。倒不是要救那坏蛋的一条命,只是设法改变一下让所有的高门贵胄觉得难堪的判决,他们都跟罪犯有亲戚关系。市长和布鲁塞尔的当权人物都坚持了原则。市长这个大资产者有意与仍有封建意识的叫嚣顶撞,仿佛从中找到了某些愉快。那个伯爵在蒙斯的广场上被处决了。面对广场的贵族俱乐部和几家有爵位的宅邸都关上了窗户,连护窗的百页板也拉了下来。那时雷莫还是个孩子。从那时起,尽管他怕看执行死刑,但他毫不犹豫,认为他姨夫做得对。
在与拉巴斯杜尔相邻的小村子玛尔百拉杜,大家都认识奥克塔夫先生,人家告诉他市长的情况不好。走到了城堡,他感到一阵悲伤:在二楼他姨夫卧室的窗帘都垂了下来。莫非他来晚了?但佐埃正来到小客厅休息一下,在窗前看见了他,亲自过来给他开了门。她可怜的路易很衰弱,但感谢上帝,仍然保持着他所有的特性。见到外甥他一定会很高兴。佐埃年轻时很漂亮,年龄、悲伤、疲倦令她变得虚弱浮肿。整个的魅力如今只包含在她的温柔慈祥之中。自从她的女儿玛蒂尔德在两年前的五月里死去之后,她就戴了一块很宽的黑纱,好像预先就露出了寡妇的模样。她告诉来客,上一个星期她的路易就怀着虔诚的心愿接受了圣油。大家还希望他有所好转,但病情一点也没有减轻。善良的上帝肯定是要把这可怜的病人召回去了。奥克塔夫觉得,或者说努力觉得自己在恭恭敬敬地聆听她的话,但也不禁暗自地想,路易姨夫的感觉是不是跟他的妻子处于同一个水平。他记得曾在某个地方写过,在生与死面前只有两个有用的态度:基督教的态度和斯多葛主义的态度。他佩服他姨夫,特别是由于他的斯多葛主义的精神。
佐埃把他交付给一个跟随路易·特鲁耶四十年的老仆布瓦尔,他们一起上了楼;男人对男人的忠心耿耿使奥克塔夫很感动,他发现那老仆脸上布满了皱纹,几个月以来,他都一整夜一整夜地侍候他的主人。奥克塔夫觉得,这个年老的仆人比善良的佐埃跟路易的关系更近。
布瓦尔悄悄地打开了一扇窗子的百页护板,帮先生倚着枕头抬起了身,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那病人兴奋地大声说:
“亲爱的外甥,在我死前还能再看您一眼,我多么高兴呀!”他的声音衰弱了下来:“是呀,我一向不怀疑您心里绝顶聪明……无论如何,我本来早该派人去叫您……也许是我有点倚老卖老了……”
奥克塔夫很尴尬,赶紧设法道歉。他怎么会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来看这个临死的人呢,这个人跟他这么亲近,而且愿意向他表示眷恋的感情。他的姨夫是不是对他有一个最后的嘱托,而他也许没有力量去完成?路易·特鲁瓦喜欢辞章文藻,很看重他外甥这么个优秀的作家,他明白,那一段欢迎词里面似乎包含着一点谴责,于是,又用庄严肃穆的声调继续说下去,在十九世纪这似乎是不可少的。
“亲爱的外甥,您的来访使我觉得无限荣幸。就像我周围的人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一样,您的造访比我一生中所得到的一切荣誉都更让我感动……”
他停了下来,考虑了一下,又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我的确得到过一些荣誉……”
这些话大概是让奥克塔夫受到了触动,否则他不会不厌其烦地用文字记录下来。如果是我,我觉得一个已经被亲人们评价为出类拔萃的人,临死时能对自己的过去抱着相当淡泊、相当洒脱的态度,不必自问是否得到过荣誉,就已经足够让我尊重了。
路易·特鲁瓦的声调又显得更为亲密了些:“自从我在这里卧床不起,对我来说死亡就不再是个不速之客……我不再害怕死亡了……但是,我本来还希望陪着我的亲人们再多过几个月。”
来客想说些让他放心的客套话,但是姨夫打断了他:
“算了,我的疼痛一阵接一阵,停的时候不多,甚至越来越重。死了倒是个解脱。再说,死了也许就能看到我亲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