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罗南部,一九三〇至一九三八年(第3/5页)

没有人可以宣布他是沙漠的主人——沙漠是一片沙布,随风飘扬,永远不会被石头钉住,早在坎特伯雷存在之前,早在战争和协约拼画出欧洲和东方之前,沙漠已经有过一百个不同的名字。沙漠中的商队,那些奇奇怪怪的行走中的盛宴和文明,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一块篝火的余烬都没有留下。我们中的每一个,甚至那些在远方有着欧洲家庭和欧洲孩子的人,全都希望脱掉国家的外套。这里是信仰之地。我们消失在风景中。烈火与黄沙。我们离开绿洲的港湾。那些有水流过的地方……泉水,小镇,河谷,灌溉渠,汲水吊杆。我不想让我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些美丽的名字边上。擦掉我们的姓氏!擦掉我们的国家!这些都是沙漠教给我的。

还是有一些人想在那里留下他们的印记。在那个干枯的水道上,或者这个砂石圆丘上。在苏丹西北部、昔兰尼加之南的一小块地方,满足小小的虚荣心。菲尼罗—巴恩斯想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他发现的那些化石树。他甚至想让一个部落以他命名,为此花了一年的时间谈判。结果巴奥肯捷足先登,有一种沙丘以他为名。可我只想擦掉我的名字,还有那个生我的地方。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已经在沙漠里待了十年,穿越国境,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任何国家,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一九三三年,或是一九三四年。我忘了是哪一年。麦多克斯、卡斯帕瑞斯、伯尔曼、我、两个苏丹司机和一个厨师。那时我们坐A型福特车,车身像盒子一样,也第一次开始用很大的充气轮胎,叫气轮。适合在沙地里行驶,但是也有风险,那就是不知道这些轮胎到了石地和碎岩石地会怎么样。

我们三月二十二日从哈里杰出发。我和伯尔曼已经有了这样一个理论,扎苏拉是由威廉森一八三八年写到的三个干河谷组成的。

大吉勒夫的西南部平原上有三个独立的花岗岩地块——阿卡努山,乌维纳特山,季苏山。这三个地块各自相距十五英里。有几个沟壑里的水是好水,不过阿卡努山的水井里的水是苦的,除非是紧急情况,一般不能喝。威廉森说扎苏拉是由三个干河谷组成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说明这些干河谷的地理位置,大家认为那是他虚构的。但是在这些火山口形状的山上,只要有一个绿洲,就可以解开冈比西斯部队试图穿越这样一个大沙漠的谜团,解开一战期间赛努西的入侵之谜,一个被认为既没有水也没有牧草的沙漠,这些高大的黑衣袭击者如何能穿越它呢45。这是一个有着几个世纪文明的世界,有成百上千条大路小路。

我们在阿布巴拉斯46找到了经典的古希腊细颈椭圆土罐。希罗多德描述过这样的土罐。

我和伯尔曼在焦夫的城堡里遇到一个长得像蛇的老头——我们在石头大厅里跟他说话,那里曾经是伟大的赛努西酋长的图书馆。他是一个图布人,商队的向导,说着带口音的阿拉伯话。后来伯尔曼引用希罗多德的话,“如蝙蝠嘶叫。”我们跟他聊了一天一夜,他什么都没有透露。赛努西教义——他们的首要信条——仍然是不向陌生人透露沙漠的秘密。

在马利克河谷,我们见到了叫不出名字的鸟类。

五月五日,我爬上一个石头悬崖,从一个新的方向往乌维纳特高原走。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广阔的干河谷,周围刺槐遍布。

地图绘制者一度用爱人的名字来命名他们经过的地方,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名字。一个沙漠车队里的浴女,一只手举着纱布挡在身前。一个阿拉伯老诗人的女人,因为她那雪白如鸽的肩膀,诗人用她的名字来描述一个绿洲。兽皮水袋里的水洒在她身上,她用布把自己裹起来,老作家转过身,开始描写扎苏拉。

就这样,沙漠里的男人滑进一个名字,就像滑进一口刚刚发现的水井,再也不想离开这阴凉的包围。我最大的欲望就是留在那里,留在那些绿洲之间。我不是走在一个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地方,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在这里有过突然而短暂的停留——一支十四世纪的军队,一个图布人的商队,一九一五年的赛努西入侵者。在这些停留之间——什么都没有。没有雨水的时候,刺槐枯萎,河谷干涸……直到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之后水突然再次出现。零零星星地发生,零零星星地消失,仿佛穿越历史的传说和谣言。

在沙漠里,最受珍爱的水是那些捧在手心里、送进喉咙的蓝色液体,像一个爱人的名字。吞下的是不存在的。开罗,一个女人白色的躯体蜿蜒着,从床上伸出窗口,用她的裸体迎接暴雨。

汉娜靠向前,感觉到他走神了,她看着他,不发一言。她是谁,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