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死亡与爱情(第7/12页)

“你们这儿很舒服啊。”杰拉德走上来说。

屋里有个低低的砖砌壁炉,炉火熊熊。地上铺着一块土耳其地毯,小橡木桌上摆着油灯,铺着蓝白花布的桌布。桌上摆着甜点心,戈珍正用一把样式古怪的铜壶煮咖啡,温妮弗莱德正用一只平底锅热着牛奶。

“喝过咖啡了吗?”戈珍问。

“喝过了,不过我愿意同你们一起再喝些。”他说。

“那你只好用玻璃杯喝了,因为我们这儿只有两只瓷杯子。”温妮弗莱德说。

“对我来说一样,”他说着搬了把椅子来到姑娘们中间。她们是多么幸福啊,在这个高雅的环境中,她们多舒服啊!他一天来忙于葬礼,一来到这儿,就把那个世界全忘光了。一时间他感到这儿有一种魔力。

他们的器皿都很精巧,两只镀金的猩红色杯子,样子奇特而可爱。一只绘着猩红圆圈图案的黑罐,样式古怪的咖啡具似乎燃烧着看不见的火。杰拉德象是陷入了不祥的气氛中。

大家都落了座,戈珍细心地为大家倒上咖啡。

“要牛奶吗?”她平静地问,可握着黑罐的手很紧张。她总是这样,尽管十分紧张,却能控制自己。

“不,不要。”他说。

她非常谦卑地为他摆好咖啡杯子,而她自己则用那只难看的平底酒杯。她似乎很想伺候伺候他。

“干吗不让我用酒杯,你用它可太难看了。”他说。他倒真想用这个酒杯,看着她好好伺候茶点。戈珍默默不语,她很愿意象下人一样伺候他。

“你倒很随便。”他说。

“是的。可一有客人我们就不自在了,”温妮弗莱德说。

“是吗?那么说,我是个入侵者了?”

他马上觉出自己庄重的服装有些不合时宜,他这身打扮让人把他当外人。

戈珍一声不响。她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他的吸引非得跟他说话不可。此时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办法,要么轻描淡写说两句话也可以。最好是不谈严肃的事。他们兴高采烈、轻轻松松地聊着天,直到下面传来下人往外牵马的喊声。只听他叫着“往后——往后!”把马套上马车,准备送戈珍回家。这时,戈珍穿上衣服,同杰拉德握握手,不再看他的眼睛,转身走了。

葬礼搞得人心情很不好。葬礼完后,大家喝茶时女儿们一个劲儿说:“他是我们的好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要么就说:“很难找到象父亲这样的好人。”

杰拉德默默地听她们说这说那。人们惯于这样,只要这世界还存在,他就相信习俗,觉得这很自然。可温妮弗莱德仇恨一切,躲到画室中去大喊大叫,还希望戈珍也一同来。

万幸的是,大家都走了。克里奇家的人从不在家呆太久。到吃晚饭时,只有杰拉德孤零零一人了。连温妮弗莱德都让姐姐劳拉带到伦敦小住去了。

可一当杰拉德真的孤身一人时,他对此又无法忍受。一天又一天,他总感到自己是缚在深渊口上的人,不管他怎么挣扎,他都无法上到坚实的土地上来,无法落脚。他悬到空中挣扎着,时时想到的都是深渊,不管是朋友、陌生人,工作还是娱乐,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无底的深渊,他的心就陷在其中。他无法逃走,没有可以抓住的地方。他不得不在深渊口挣扎,肉体似乎悬在一连串的链环中。

一开始他保持着沉默,希望绝境成为过去,希望回到生命的世界中,不再如此苦行。可这绝境并未过去,危机渐渐向他袭来。

第三个夜晚到来时,他心中充满了恐怖。他无法再忍受一个晚上了。如果等到另一个晚上到来,他就会悬在虚无深渊上的链环中。他无法忍受这个。无法忍受。他害怕极了,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力量了。如果掉进这无底洞中,他是无法再站起来的。如果他摔倒,他就会永远爬不起来。他必须后退寻求支持。他不再相信自己单人的力量了。

晚饭后,他感到十分空虚,无聊已极,于是穿上靴子和大衣到漆黑的夜色中去散步。

夜茫茫,雾蒙蒙。他跌跌撞撞地在林子中摸索前行,朝磨房走去。伯金不在那儿。这倒好,不在才好呢。他爬上山来,在荒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在黑暗中迷失了路。真烦人。他要去哪儿呢?这没关系。他胡乱闯来闯去,直到摸到了一条路。随后他又在另一片林子中穿行着。他的头脑中漆黑一团,木呆呆地走着。没有感觉,他蹒跚着走入林间空地,找不到出路,沿着篱笆摸索前行直到出现了一个出口。

他终于来到了大路上。刚才他一直在黑暗的迷宫中盲目摸索,现在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方向。可他甚至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他非辩清方向不可。只是这么走啊走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他得找到方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