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普莱斯(第2/7页)

仔细想想,我和家人互相看不顺眼,是因为我们很久都没见过面了,所以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忘记彼此的性格上有多水火不容。利娅、艾达和我自从在塞内加尔见了面,就开始拌嘴。就连去哪儿、住哪儿、吃什么这样的问题,都没法达成统一意见。只要找到一个还算可以住的地方,利娅都会嫌太贵。显然,她和阿纳托尔都宁愿过得像叫花子。而艾达,总是这么应景,她会加入进来,说那儿可能会有一大堆病原体。我们几乎什么事情都要争上一番——就连共产主义都要争!你会觉得,那还有什么可争的呢!我只是向利娅提供了一个相当明智的建议,说她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去安哥拉这件事,因为那儿是个马克思主义者正当道的地方。

“很长时间以来,姆邦杜和刚果这两个部落一直在打内战,蕾切尔。阿戈什蒂纽·内图带领姆邦杜人走向了胜利,因为他有更高的民意支持率。”

“好吧,那我就来告诉你,亨利·基辛格博士亲口说过,内图和他那帮人都是卡尔·马克思的追随者,而另一拨人是亲美国的。”

“想想看吧,”利娅说,“姆邦杜人和刚果人过去六百年里一直在打仗,而亨利·基辛格博士现在总算发现了其中的原因:刚果人是亲美国的,姆邦杜人则是卡尔·马克思的追随者。”

“哈!”艾达发出一个声响,那是她那天说出的第一句不像事先排演过的话。她现在能说话了,但还是说得不大自然。

艾达坐在后面,我和利娅坐在前面。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开车,因为我开车开习惯了。西非的司机和布拉柴维尔的司机一个德行,于是我不得不在离停车标志老远处就降低车速。当妹妹们突击考察我对世界民主现状的理解程度时,我便很难集中精力了。

“你们俩就尽情地笑吧。”我说,“可我也读报纸。罗纳德·里根正在保护我们不受社会主义独裁者的侵犯,你们应该感激才是。”

“社会主义独裁者,比如?”

“我不知道。卡尔·马克思吧!他不是还在管俄罗斯吗?”

艾达在后座上笑疯了,我觉得她简直要笑得尿裤子了。

“哦,蕾切尔,蕾切尔。”利娅说,“我来给你简单地上一堂政治科学课吧。民主和独裁是政治体系,和由谁来掌权有关系。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则是经济体系,和谁拥有国家财富、谁能吃饭有关。你能理解吗?”

“我根本就没说过我是专家,我只是说我读过报纸。”

“好吧,比如说,就拿帕特里斯·卢蒙巴为例。作为刚果的前任总理,他的党派是由民众投票选出的,他是个信仰民主的社会主义者。后来,他被杀害,中情局用蒙博托替换了他,蒙博托是个信仰独裁的资本主义者。对美国历史上这出《潘趣和朱迪》木偶剧而言,那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利娅,那我就要告诉你,我为自己是个美国人而自豪。”

艾达又哼了一声,利娅却猛地拍了下脑门。“你怎么说得出口?你都有大半辈子没去过了!”

“我保留了国籍,我现在还在我的酒吧里升美国国旗,每一年的七月四日,我都会庆祝。”

“感人至深哪。”艾达说。

我们行驶在尘土飞扬的主路上,那条路沿海岸线通往多哥。往海岸的方向望去,沙滩连绵,棕榈树迎风摇曳,光着身子的小黑孩们站在白色的沙滩上,这场景就像风景明信片。我真心希望我们再也别去讨论那些荒唐事了,应该好好地享受一番。我不知道利娅为什么老是喋喋不休。

“我告诉你,利娅,”我这么说,是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你那宝贝的卢蒙巴一旦掌权,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变成一个很坏的独裁者。中情局那些人把他除掉,就是为了民主。如今的人都这么说。”

“如今的人。”艾达说,“那死去的人怎么说呢?”

“好,蕾切尔,”利娅说,“这么看吧。在民主制度下,卢蒙巴应该可以活得更长,不会只当两个月的国家首脑就死掉。刚果人会渐渐明白自己喜不喜欢他,如果不喜欢,就把他换掉。”

好吧,我听了这话很生气。“这儿的人靠自己根本什么也干不了!真的,餐厅里烧菜的到现在还记不住要用煎蛋锅煎蛋!看在上帝的分上,利娅,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蕾切尔,我不还和他们中的一个结了婚吗?”

我老是会忘了这一点。“好吧,那我还是闭嘴的好。”

“就像以前那样。”艾达说。

整个行程中,我想,也就有一个下午,我们三人是好好说话的。由于艾达想看看著名的高跷村,我们一直开到了贝宁,一路上竟然没有互相残杀。但,你能相信吗,通往那个村子的路竟被冲走了。我和利娅都试着向她解释,非洲的路为什么会今天还在,明天就不见了。在这里,你老会看到这样的标牌,比如“如果本标牌没入水中,则此路不通”之类的。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意见相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