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第2/5页)

但阿纳托尔不是这儿的人,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不像其他每个人那样,和母亲、父亲,以及一大串七大姑八大姨住在一起。我们已经听说过一点,他是个孤儿。昂德当夫妇接纳他是有用意的,因为他的家人都死得很惨:具体情形他们只喜欢模糊提及,从来没有明说过。他们还住在这儿的时候,就从其他传教士那儿听说了阿纳托尔,于是就把他从那有名的钻石矿井里救了出来,还教他爱耶稣、学习读写。然后,他们让他当上了学校老师。父亲说阿纳托尔是“我们这方面唯一的盟友”,这点我可看不出来,但显然父亲的权威意见就足以成为邀他前来用晚餐的理由了。至少,除了能吃上这些死翘翘的动物,他的到来还是让我们有了可以巴望巴望的事情,而且也可以让母亲手忙脚乱好一阵。她宣称她已经山穷水尽,不知怎么才能做出一道像样的菜。她飞快地做了道羚羊肉出来,还把油炸粉芭蕉做成了黑乎乎的一锅像马蹄胶一样的东西。她铺上白色的桌布,用绘有勿忘我的精美骨瓷盘把那些可怜兮兮的黑色芭蕉端上桌——在我们置身其间的那一大堆破烂儿里,勿忘我骨瓷盘可是她最得意的家什了——试图以此来弥补食物的不足。我得说她尽了最大努力想成为一名优雅的女主人。不管怎么说,阿纳托尔反正是左一句右一句地和她客套,这说明他要么是个有礼有节的年轻人,要么就是精神有点问题。

闲聊和客套花了很长时间,我都要无聊死了。妹妹们呆呆地盯着这位酷炫的陌生人,默默听着他用英语讲的一套大道理。但在我看来,这情景和在佐治亚州时父亲那帮谨小慎微的圣经研读组组员用晚餐的情景完全一样。只是这儿的食物更让人反胃。

过了一会儿,突然之间,气氛就热络起来。

阿纳托尔往前探了探身,声称:“我们的酋长,塔塔·恩杜,对他村子里道德堕落的现状很是担忧。”

父亲说:“他确实应该担忧,因为去教堂的村民实在太少了。”

“不是的,牧师。是因为去教堂的村民太多了。”

好吧,那句话把我们噎了老半天。但父亲往前压过去,准备迎接这个挑战。老天哪,无论何时眼见论辩将起,他都特别来劲。

“阿纳托尔兄弟,我实在看不出,对少数选择了基督教而不是愚昧和黑暗的村民来说,教堂除了喜乐之外,还能意味着什么。”

阿纳托尔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难以理解,牧师。塔塔·恩杜就是让我来替他解释的。他的担忧同这座村子的神灵与祖先有关,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以某种神圣的方式受到崇敬的。塔塔·恩杜担心村民去了你的教堂,就会忽视自己的义务。”

“你的意思是,忽视他们崇拜错误偶像的义务吧。”

阿纳托尔又叹了口气。“这对你而言或许很难理解。你的会众大多数都是我们刚果语里所说的伦组卡,就是指那种令人觉得丢脸、运气太差的人。比如说塔塔·波安达吧。他和他的那些个老婆运气实在太差。第一个老婆一个孩子都生不出。第二个怀上了,却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而且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根本没人帮得了这家人。波安达一家在家里小心翼翼地供奉他们自己的神,祭献食物也特别上心,一切都侍奉得妥妥当当,但他们的神出于某种理由还是放弃了他们。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他们的运气可以说是坏得不能再坏了,你说是不是?所以,他们就特别想去你的耶稣那里献祭品。”

父亲看上去像是喉咙里卡了根骨头。我心想,这家里有没有医生啊?但阿纳托尔仍自顾自乐呵呵地说着,显然没意识到他这是要让父亲心脏病病发而亡啊。

“塔塔·恩杜很高兴你能把运气坏的人吸引过去,”他说,“这样一来,村里的守护神就不会太在意他们了。但他担心你想把其他许多人也吸引过去,让他们走上堕落的道路。他害怕如果激怒了神灵的话,会有灾祸临头。”

“你说的是,堕落 。”父亲是在陈述,而非询问,他已经确定可以从哪儿下手了。

“是的,普莱斯牧师。”

“堕落的道路 。塔塔·恩杜觉得把基督教的话语带给这些村民,会把他们引向堕落的道路。”

“我觉得这么翻译最确切不过了。事实上,他说你正在把村民们引向一个深洞。在洞中他们见不到明媚的阳光,只能陷在里面,成为靠腐烂的骨骸为生的虫子。”

哎呀,这话说的!父亲马上就要倒地不起了。快叫救护车啊。可是,阿纳托尔回头看着父亲,眉毛扬得老高,像是在问:“你听不听得懂简单的英语?”妹妹们就更别提了,她们都盯着阿纳托尔,好像他就是李普利信不信由你博物馆里的双头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