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16/17页)
“别担心任何事。”
他在心里对曼布瑞说,“你不会受到任何羞辱,你的湖会一直生生不息,只要你愿意,你的职位远远稳如泰山。天下至尊会继续推崇你,因为你是主导绿袖子行动的天才。”
“你的秘密在我手中。”他低声对着萨宾娜没亮灯的窗户说,“你的英国雇员身份,你英勇的弟弟小简,你对你心爱的皮姆的崇高评价,都安全无虞。我会珍惜它们,就像珍惜你睡不安稳的柔软温暖的身体。”
他不必下决定,因为他毫无疑惑。孤独的十字军已确认自己的使命,老练的间谍会照料细节,忠贞的朋友不会再为了交换服务于国家的幻象而背叛对方。他的爱、他的义务、他的忠诚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清晰。艾塞尔,我亏欠你。我们可以合力改变世界。我会带礼物给你,就像你带礼物给我一样。我不会再把你送进难民营里。如果他曾经思考过其他选项,也只是为了把它们当成灾祸一一否决。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创造力丰富的皮姆把帕维尔中士塑造成快活、值得赞赏的人物,活跃在格拉茨、维也纳与白厅的情报走廊。在他的巧手妙心运作之下,这个暴躁英雄的嗜酒、好女色与唐吉诃德式乍现的勇气,都已成为传奇。即使皮姆准备第二次粉碎艾塞尔的信任,他又如何能去找曼布瑞说:“长官。帕维尔中士并不存在。绿袖子是我的朋友艾塞尔,他要求我们提供给他货真价实的英国情报。”曼布瑞温和的眼睛会猛然睁圆,他纯真的脸会碎裂成哀伤与绝望的皱纹。他对皮姆的信赖将凋萎,他自己的信誉也随之而去:曼布瑞飞蛾扑火,开除曼布瑞;曼布瑞、他的妻子、他所有的女儿,全回家去。如果皮姆把艾塞尔的两难困境加诸虚构的帕维尔中士身上,而使自己受到连累,情况可能更加难以收拾。他在想像中已上演过这一幕:“长官。帕维尔中士越界的事被察觉了。他告诉捷克秘密警察说,他有一个英国线人。我们必须喂他一点东西,来印证他的故事。”狄夫·因特无权玩双面间谍的游戏。格拉茨的权限更小。其实就连当地的线人也已超出授权范围。只因为绿袖子坚持和皮姆亲自接触,否则早就被伦敦接手了,而且也一直有人热烈讨论,一旦皮姆退役,应该由谁负责帕维尔。给艾塞尔或帕维尔中士安上双面间谍的身份,会引发一连串立显的后果,每一个后果都极骇人:曼布瑞会把绿袖子拱手让给伦敦;皮姆的接班人五分钟之内就会揭穿骗局;艾塞尔会再次被背叛,被剥夺生存的机会;曼布瑞一家会被流放西伯利亚。
不,汤姆。在这个事关重大的夜晚,皮姆走在铺天盖地无法捉摸的纷乱思绪中,避开萨宾娜的床,祈求净化灵魂,但他并没有用重大的抉择来折磨自己。他并没有反求自己不朽的灵魂,思索纯粹论者可能会称之为谋逆的行为。他并没有考虑到第二天就是他无法回避的行刑日——也就是皮姆所有的希望灭绝,而你父亲即将诞生的日子。他看着旭日东升,在这美丽而和谐的一天。
这一天,不良前科可以坦然说出口,每一个他负有责任的人的命运都在他的关照之下,他秘密选区的选民会跪下来感谢皮姆和他的造物主,让皮姆降生照料他们的生活。他神采飞扬,欣喜若狂。
他浑身洋溢着善意与自我信念,勇气高涨。这秘密的十字军武士已将剑放上祭坛,向战神献上兄弟之爱。
“艾塞尔,过来吧!”皮姆曾哀求他,“忘掉帕维尔中士吧。你可以成为普通的投诚者。我会照顾你。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我保证。”
但艾塞尔无所惧,因为他的命运已然决定。
“别劝我背叛我的朋友,马格纳斯阁下。我是惟一能拯救他们的人。难道我没告诉你,我已经穿过我最后的边界了?如果你帮我,我们可以赢得辉煌胜利。星期三,在这里,相同的时间。”
皮姆手里提着公文包,匆匆跑上别墅顶楼,打开他办公室的门锁。我是个晨间活动的动物,这是我的注册商标。皮姆是个早起的人,皮姆积极进取,皮姆做完一天的工作时,我们大部分人都还在刮胡子。曼布瑞的办公室和皮姆的相连,只隔了两扇宏伟的门。皮姆推开门,走进去,心中的幸福感强烈到几乎难以承受:混杂着果断、公义与解放,令人目眩神迷的感觉。我有福了。
曼布瑞的锡制办公桌不是官邸的办公桌。桌子背面是陈旧的锡材,皮姆的瑞士刀很清楚四个螺丝的位置。左侧往下算第三个抽屉,曼布瑞用来放他的基本参考数据:部队的标准作业规则,《褐鱼世界》,分类电话索引,《奥地利湖泊与水道》,伦敦军事情报局的作战指令,一份顶尖水族馆名录,还有一张狄夫,因特与维也纳的一览表,标示单位与功能,但没有名字。皮姆伸出手。不是攻城略地。不是复仇报应。嵌板上没刻下姓名缩写。我来这里轻轻抚触。卷宗,活页手册。标示着“极机密,警戒”的通讯指令,皮姆从没见过的。我来这里暂借,不是偷。打开公文包,他拿出一个陆军发的阿尔发相机,一条一英尺长的测链系在镜片前。当艾塞尔带来原始文件,皮姆必须在现场拍摄下来时,用的就是这个相机。这是我天生的本领,他想,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