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3/16页)
宾利汽车往东开一个小时就是首都,首都里有个西区,瑞克在那里有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大张染色的照片,是打着市长领结的TP爷爷,办公室是让瑞克待到很晚的地方,这对还是婴儿的皮姆来说是最好的事,因为他可以爬上朵莉丝的床,给她温暖,即使是在孩子眼里,她都显得如此娇小,如此脆弱。有时莉普西和我们一起留在家里,有时她和瑞克一起上伦敦,因为她必须表现出称职,同时,我现在明白了,当她的亲友血流成河时,她也必须为自己的幸存找到正当性。
天堂是一匹又一匹希德称之为“天生输家”
的亮闪闪的赛马,和一辆又一辆更加亮闪闪的宾利。就像赛马,宾利折旧得与买车的信用一样快,总是以惊人的速度换成另一辆更新颖、更昂贵的车款。有时宾利是如此珍贵,他们只能开来在房子附近绕绕,然后藏在后院里,以免车子在不诚实的目光注视下蒙尘沾垢。其他时候,皮姆坐在瑞克膝上,以一千英里的时速驾车开过已遭破坏的道路,在沙尘飞扬间可见一架又一架的水泥搅拌器,瑞克对着修路工人大按喇叭叫道:“你们好啊,老弟?”邀请他们到屋里来喝杯香槟。莉普西就在我们身边,坐在助手席上,僵直得像个马车夫,冷淡、疏远。但瑞克和她说话或开玩笑时,她就会绽开微笑,仿佛假日的阳光。她爱我们两个。天堂也是圣莫里茨,我拿到那把瑞士军用小J刀的地方,尽管那些宾利和战前在瑞士的两个冬天,在我的记忆里都已融合为一。直到今日,只要一闻到豪华大车内装的皮革味,我就会希望自己飘身远扬,回到瑞克开始疯狂地迷上节庆时的圣莫里茨那些富丽的饭店接待室。库尔姆、苏瑞塔之屋、豪华饭店,皮姆把这些地方都当成是同一个大得惊人的宫殿,虽然有着不同的仆人,却有相同的朝臣:瑞克自己的那一班弄臣、杂耍演员、顾问、骑师,他几乎到哪里都带着他们。
白天,只要你一走过旋转门,拿着长柄扫帚的意大利门房就会替你掸掉靴子上的雪。夜里,当瑞克和朝臣与当地的美人儿饮宴享乐,当朵莉丝太过疲倦时,皮姆就会大胆拉住莉普西的手,走过积雪的巷道,手里抓着口袋里的小J,假装自己是某个俄罗斯王子,保护着她,不让人取笑她太过严肃。早朝过后,他会悄悄地独自溜到楼梯平台,透过栏杆看着那一大群奴工辛勤工作,他闻到陈腐的香烟味,女人的香水味,还有他们用拖把拖过细木拼花地板留下闪亮如露珠的蜡光味。
那也是瑞克的宾利此后闻起来的味道:美女味儿、蜜蜡味儿,以及他那百万富翁雪茄的烟味儿。依稀记得,坐雪橇穿过冰冻的森林,莉普西就在身边,寒冷与马粪味,而她用德文和马车夫聊天。
再次回到家,天堂是堆在银纸上闪闪发亮的橘子金字塔;是饭厅里的粉红色枝状吊灯;是喧闹地远征赛马场,炫耀我们的主人徽章,目睹“天生输家”落败;是装在巨大桃花心木箱子里的小小黑白电视,让我们看见斑白天空下的船赛,而当我们看全国大赛马时,那些马显得如此遥远,让皮姆怀疑它们怎么能找到回家的路,但此刻我想,瑞克的马恐怕是经常找不到路,所以希德才会叫它们天生输家;是在花园里和希德玩板球,如果他没在六球之内打败狄奇,就输六便士;是在客厅里和莫瑞·华盛顿打拳击,莫瑞是朝廷的拳赛专家,因为他是我们的文艺部长:他曾和巴德·弗拉纳冈(Bud Flanagan,1896-1960,英国知名喜剧演员),说过话,也和乔·路易斯(Joe Louis,1914-1981,美国知名拳击手,外号“棕色炸弹”)握过手,还担任过—个号称“X光透视眼”的魔术师助手;是马斯波先生这位伟大的会计师从你耳朵里拉出来的银币(Half Crown,英银币单位,值1先令6便士),尽管马斯波先生从来不是我的最爱:让我做太多算术了;是看着糖块从伯斯·洛夫特的律师洪堡毡帽底下消失:那些糖块就在我眼前变成虚构之物;在花园里骑在穿背心的骑师肩上,他们的名字不是比利、吉米,就是格登或查理,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魔术师,最好的小精灵,他们读遍我的漫画书,也把他们自己读过的漫画书留给我。
但无论在哪个绚丽的场景里,我总能找到莉普西的身影,忽而是母亲,忽而是打字员、音乐家、板球玩家,而她也一直是皮姆私人的精神导师。她匆忙跑过外野去接一个高飞球,每个人都对她大喊“Achtung!”(注意点儿)大家喧闹不休地要她留意花坛。也就是在天堂里,瑞克在皮姆稚嫩的脸上踢出一个崭新完整的足球印迹,就像整辆宾利的内装撞过来一样,相同的皮革,相同的丧魂高速。他恢复知觉时,朵莉丝俯身抱着他,把手帕塞进他牙齿间,不住地啜泣:“噢,不要,拜托,亲爱的上帝,不要。”因为他满脸是血。足球只打伤他的额头,但朵莉丝声称他的整个眼球被打得深陷进去,再也没有恢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