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5页)

然而,阿清婆对我的偏爱还远不止这些,可以说已经到了令人生畏的地步了。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而拼命用功的我哥,却被她认定除了长得白净一点以外,没有任何出息。遇上这样的老婆婆也真拿她没辙。总之,她坚信凡是自己喜欢的人必定大富大贵,凡是自己讨厌的人必定潦倒落魄。我那会儿倒也没觉得自己将来会有什么出息,可阿清婆老说我会有出息,肯定会有出息,让我不禁寻思起来,或许还真有可能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傻得冒烟。我也问过阿清婆,将来我到底会成为怎样的大人物。对于这个具体的问题,阿清婆似乎并没有思考过,只是说,我今后一定会盖起带有门楼[4]的堂皇府邸,出入都坐着专车[5]。与此同时,阿清婆还坚持在我成家立业之后也要跟着我一起过日子。“请您一定留下我!”——这话她已经跟我说过好多遍了。我呢,也答应过她:“嗯,放心吧。会留下你的。”口气一如我已经成家立业了似的。可谁料想这个老婆婆的想象力特别丰富,听了我的话,立刻就往下说:

“那么,您喜欢什么地段呢?是麹町好呢,还是麻布[6]好?院子里要立个秋千架,西式房间不用多,一间就够了。”

你看,她已经自作主张地替我规划起来了。

我那会儿根本没想过要什么房子,所以总是跟她说,洋房也好,日式也罢,都用不着,我不要这些玩意儿。于是阿清婆就夸我说:

“好啊,说明你清心寡欲,心地淳朴。”

反正不论我说什么,她都会夸的。

我妈死后的五六年,基本上就是这么过来的:被我爸骂,跟我哥干架,吃阿清婆买的点心,还不时被她夸上两句。我没别的奢望,觉得日子这样过也挺好,因为我以为别人家的小孩子大概也都跟我差不多。可是,阿清婆只要见我稍微遇上点事,就会说:“你这孩子可怜啊。真是不幸啊。”我也便觉得自己大概是可怜、不幸的了。除此之外,什么苦也没吃过,只是老爸不给零花钱,让我很不爽。

在我妈死后第六年的正月里,我爸也得脑溢血死掉了。同年四月,我从某私立中学毕业。六月,我哥从商业学校毕业,在一个名字忘记了的会社的九州支店得了个差使,要去那儿上班。我呢,还得留在东京继续上学。我哥提出,要将家当统统变卖了去九州就职。我回答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也没打算靠着他过日子。就算他愿意管我,也难免还要干架,到时候肯定还是会提出分道扬镳的。而要接受他那种不尴不尬的监护,就得向他低头,我才不干呢。我早想好了,大不了去送牛奶,怎么也不会饿死的。我哥找了个收旧家具的,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旧家具统统贱卖掉。房子则通过中间人的斡旋,卖给了一个大财主,大概卖了不少钱吧,不过具体情况我一概不知。

一个月之前,我开始寄宿在神田小川町的别人家里了,等今后的去向有了眉目之后再做打算吧。阿清婆看到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房子就这样给了别人,痛惜得不行,可又不是她的财产,她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您要是再大几岁,就能继承下来了。”——她一个劲儿地跟我唠叨。要是大几岁就能继承的话,那现在也应该能继承了嘛。她不懂,以为只要到了年纪就能得到我哥的家产[7]。

于是我哥跟我分道扬镳了,难办的倒是阿清婆该何去何从。就我哥的身份来说,自然是不能带个用人去赴任的,再说阿清婆也压根儿没有跟在我哥屁股后头南下九州的意愿。而我呢,其实也是泥菩萨过河,因为那会儿正寄宿在一个只有四叠半[8]大小的廉价房里,随时都可能搬走。没奈何,只得问一下她自己了。

“你有没有打算去别的人家做帮佣呢?”我说。

不料她早就拿定了主意,立刻回答道:

“没说的,在你有了自己的府邸,娶了娘子以前,我先去外甥那儿落落脚。”

她的这个外甥在法院里做书记官,日子过得挺不错,在此之前已经来动员过她两三次了,说是“马上就搬来一起住也没问题”,可阿清婆没答应,“在这儿尽管是做用人,毕竟早已住惯”。然而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也许她觉得与其换个地方做用人,处处看人家的脸色,不如住到外甥家去呢。即便是这样,她仍对我说:“少爷您要早点盖起自己的府邸来,早点娶一房娘子回来呀。我要回来伺候您的。”看来比起亲外甥,她更心疼我。

动身去九州之前,我哥到我的寄宿处来了,给了我六百块大洋,说是用作做生意的本钱也好,用来交学费也罢,随我的便。不过,今后我们哥俩就两清了。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就我这位哥哥来说,这一手做得够漂亮。我原想,不拿他这六百块钱也不见得过不下去,但他这种一反常态的豪爽十分合我的心意,于是说了声“谢谢”便收下了。随后,我哥又拿出五十块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