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7/29页)

“为什么呢?”蕾迪芙问。

“因为——因为她说我若亲她,她的孩子会长得美丽动人。”

“因为你自己那么美——别忘了她说的这句话。”

“伊思陀,你亲了她吗?”我问。

“我亲了她,她是个和蔼可亲的妇人,我喜欢她。”

“别忘了她后来放了一枝没药在你脚前,向你膜拜,又用沙撒自己的头。”蕾迪芙说。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伊思陀。”我问。

“是的,有过。”

“几次呢?”

“记不得了。”

“两次吗?”

“比这还多。”

“那么,十次?”

“不,更多。我记不得了。你为什么这样瞪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噢,这太危险,太危险了,”我说,“神会嫉妒的。他们不能忍受——”

“孩子,这根本无所谓,”狐说,“神本性里没有嫉妒这回事。那些神——你向来担心的那些神——根本是诗人的谎言和迷信。这点我们已经讨论过一百次了。”

“嗨——噢!”蕾迪芙打了个呵欠,她正仰躺在草坪上,两脚朝天踢着,直到整个下肢裸在外面(她这样做,纯粹为了戏弄狐,因为他老人家非常保守)。“哟!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女神,又有个奴隶作参谋。葛罗未来的女王会是谁呢?安姬对我们这一位新封的女神作何感想,我倒是很好奇。”

“要知道安姬怎么想可不容易。”狐说。

蕾迪芙翻过身来,两腮靠在草上抬眼觑他,“但要知道安姬的祭司怎么想并不难,让我试试,好吗?”她轻声地问。

昔日我对大祭司的一切惧怕以及对未来莫名的恐惧,一下子锥心刺来。

“姊啊!”蕾迪芙对我说:“把你那条镶着蓝色宝石的项链给我,就是母亲留给你的那条。”

“拿去吧!”我说,“一进宫内,我就找给你。”

“你呢?奴才,”她对狐说,“识相些,叫父亲快把我嫁给哪个王;必须是个年轻、英勇、胡色黄润、精力旺盛的。只要你们两人一关进栋梁室,我父亲全都听你的。谁都知道你才是葛罗真正的国王。”

后一年,国中有了叛变,起因是父王阉割泰麟的事。泰麟本人的家世并不显赫,父王认为他的父亲没有足够的权势为他复仇。但是泰麟的父亲结合了势力比他强大的贵族,于是,西北境内约有九位诸侯起兵讨伐我们。父王亲自上阵(当我看见披盔甲的他骑马挥麾而出,几乎对他产生从未有过的敬爱),虽然叛军被击溃,但是双方伤亡惨重,对于败卒,父王更是赶尽杀绝。这件事留下了难以弥补的裂痕,葛罗处处散发着血腥味;一切荡平之后,我们的国力大不如昔。

那年是饥荒的第二年,瘟疫开始流行。秋天时,狐也染上了,差点回生乏术。我没法看护他,因为狐一病倒,父王便说:“小妮子,现在你会读会写也会说希腊文了,我有差事让你做,你必须补上狐的缺。”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栋梁室,那时恰有许多事务需要摄理。虽然狐的安危让我忧心忡忡,与父王共事却没我想象中的可怕。渐渐地,他不那么恨我了,竟能友善地对我说话,像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那样,虽然其中没有半点儿爱。因此我知道他处境的困窘。邻近的王族没有一个愿娶他的女儿,也没有一个愿把女儿嫁给他,根据法律,我们又不可与平民通婚。贵族们为着王位继承的事已窃议良久。处处埋伏战机,我们无力还击。

看护狐的是赛姬,不管人如何劝止。谁若挡着不让她进狐的门,她就打谁、咬谁;因为她身上也流有父亲那刚烈的血液,只不过她的怒火全为善而发。狐终于战胜了瘟疫,比从前显得苍白、瘦削。那凌虐我们的神抓住这个机会,开始施展他诡谲的伎俩。狐的复原和赛姬看护他的经过一下子传出宫外,有葩妲这大喇叭便够了,又加上成打的长舌妇。传说演变成:只要美丽的公主伸手一摸,疠疾立刻痊愈。两天之内,全城有一半的人簇拥到宫门外——那些勉强从病榻撑起的“稻草人”、已经老态龙钟却仍想苟延残喘的人、婴孩、进入弥留状态被连床抬来的人。我站在上拴的窗后观看他们,又怕又同情。汗臭味、大蒜味、瘟疫味,和着脏衣服的味道阵阵传来。

“伊思陀公主,”他们喊道,“把那手一摸便能医治百病的公主带出来吧!我们快死了,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面包,”另一群声音叫道,“打开国王的谷仓!我们快饿死了。”

这是起初的情景,那时群众还站在离宫门不远的地方。但是,他们逐渐向前推进,不久便急急地捶打宫门。有人呐喊:“拿火来!”背后羸弱的声音却仍继续呻吟:“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手能医治百病的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