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7/75页)

车子往热闹的广小路方向驶去,我和她并排而坐,脸稍稍向她靠过去,说:“小娜,你每天都做什么呀?”

“我每天都去看电影。”

“那你不觉得寂寞吗?”

“嗯,没觉得有什么寂寞的。”她略一思索,接着说,“你提早回来了。”

“在乡下待着觉得没意思,所以提早回来了。还是东京最好。”

我不由得叹一口气,以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心情眺望着窗外华灯闪烁的都市夜景。

“可是,我想乡下的夏天也是很不错的。”

“这要看什么样的乡下,我的老家是个野草丛生的地方,附近的景色平淡无奇,也没有名胜古迹,大白天苍蝇蚊子就嗡嗡叫,热得叫人实在受不了。”

“哎呀,原来是这么个地方啊。”

“就是这样的地方。”

娜奥密突然说道:“我想去海里游泳。”她的语气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可爱。

“过几天带你去一个凉快的地方吧。去镰仓还是去箱根?”

“去温泉不如去海边。我真想去。”

我听她那天真稚气的声音,心想娜奥密还是以前的娜奥密,可是总觉得这十多天没见,她的身体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衣服里面隐约显露出浑圆丰满的肩膀和乳房的形状,使我不由自主地偷看几眼。

“这件衣服很合身,谁给做的?”

“妈妈做的。”

“家里人都怎么说的?没说我很会挑布料吗?”

“说了。说是料子不错,就是花色太洋气了……”

“是你妈妈说的吗?”

“嗯。他们什么也不懂。”她的目光凝视着远处,继续说,“大家都说我完全变了个人。”

“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洋气十足。”

“可不是嘛,我都这么觉得。”

“是嘛……他们还让我梳日本发髻。我很不愿意,没有梳。”

“那……这条绸带是哪里来的?”

“这个吗?这是我自己上街买的。好看吗?”

娜奥密转过脖子,让我看系在她缺少光泽的干涩头发上的粉红色绸带。绸带在风中翩然飞舞。

“啊,真漂亮。这个发型比梳日本发髻不知要好看多少。”

“呵呵。”

她微微耸起蒜头鼻子,扬扬得意地笑起来。其实,这种翘着鼻尖自命不凡的笑法是她的坏毛病,可是在我眼里,反而觉得透出她的机灵。

由于娜奥密一个劲儿缠着我,要我带她去镰仓,我终于打算做个两三天的旅行,于八月初带她出门。

临出门的时候,她显得有点不高兴,抱怨说:“为什么就待两三天?既然去了,不玩十天一个礼拜的没意思。”

我本想向她解释:我是借口公司工作忙才从乡下家里提前回东京的,去镰仓的事万一被母亲发觉,就不好交待。可是又觉得这么一说,恐怕反而伤她的脸面,便改口安慰说:“好了。今年两三天,就委屈你了。明年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玩个痛快。这样可以吧?”

“可是,才两三天……”

“两三天是短了点,你要是想游泳,回来以后在大森海滨也可以游嘛。”

“那么脏的海,怎么游呀?”

“好了好了,别不懂事,好孩子听话。这样吧,给你买一件什么衣服,算是弥补。对了,你不是说想要洋装吗?给你做一套洋装,这总可以了吧?”

在“洋装”的诱饵下,她终于不再固执己见。

在镰仓游玩期间,我们住在一家名叫金波楼的不太高档的海滨旅馆里。关于住旅馆的事情,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可笑。当时我的口袋里还有上半年的大部分奖金没有花,本来就这两三天的旅行,没必要那么节俭,而且这是我和她第一次出门住宿,心里乐滋滋的,为了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不能表现得吝啬小气,花钱缩手缩脚,最初还考虑住在第一流的旅馆里。可是到出发那一天,我们坐进开往横须贺的二等车厢的时候,就开始觉得心虚惶恐。因为很多太太小姐也乘坐这趟火车前往逗子或者镰仓,她们服装华丽,光彩耀人。我们掺杂其间,我自己的装束还说得过去,可是娜奥密那一身打扮实在显得太寒伧。

因为是夏天,那些太太小姐自然也不会穿戴修饰得奢侈豪华,但她们与娜奥密一比较,上流社会贵妇人间的气质风度与其他阶层的人显然存在天渊之别。虽然娜奥密与在咖啡店打工的时候相比变得判若两人,但终究出身卑微、缺少教育,到底不可同日而语。我想,她本人一定更深有感受。平时穿在身上显得洋气的那件白地淡紫葡萄花纹的平纹细布单衣,现在却是何等的庸俗土气呀。而周围那些贵妇人虽然有的只穿一件和服单衣,却不是手戴晶莹闪亮的宝石戒指,就是拿着奢华贵重的手提包等东西,以显示她们的富贵。相比之下,娜奥密的手上除了那光滑细腻的皮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值钱的东西。至今我还记得娜奥密把手里的太阳伞藏在袖子后面,虽然那把伞是新买的,但谁看了都认为只是七八日元的便宜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