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辽兹(第5/20页)

此段回忆令人心碎。自杀也不如它来得令人难过。贝多芬和瓦格纳都没遭受过如此折磨。瓦格纳若遇上类似情况会怎么办?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首交响曲写下来——并事后证明他这样做真对。但是可怜的柏辽兹性格脆弱得竟把事业牺牲给了爱情,同时又英勇得把他的天才让位给了家庭责任!呜呼哀哉!〔17〕

虽然他生活拮据,得不到理解,但对于他享受的荣耀,人们还是津津乐道。他那些同伴加同行——至少是那些自称是他同伴的同行——怎么看他?他清楚他所热爱和尊崇的门德尔松(后者也自称是柏辽兹的“好友”)瞧不起他,并拒不承认他的才华。〔18〕心胸宽广的舒曼是惟一——还有李斯特〔19〕——凭直觉感觉到他是伟大的作曲家,舒曼承认自己有时拿不定主意:是该把柏辽兹视为“天才,还是音乐探险家”?〔20〕瓦格纳对柏辽兹的交响曲连总谱还没读过就持蔑视的态度〔21〕——他当然清楚柏辽兹很有天才,但故意不理会他。1855年两人在伦敦见面时,瓦格纳却投入了柏辽兹的怀抱——瓦格纳“热烈拥抱了他,并且泣不成声;可刚离开他(柏辽兹)不久,就在英国《音乐世界》杂志上发表了他的著作《歌剧与戏剧》中的章节,把柏辽兹骂得一无是处”。在法国,年轻的古诺一方面极力奉承他,一方面猛挑他作品中的错(如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浮士德的沉沦》等),再不就企图把他的作品从剧院排挤掉。在歌剧院一个叫波尼亚托夫斯基的王子倍受瞩目,而他被冷落在一旁。尽管他的《浮士德的沉沦》是法兰西献给人类的最杰出的音乐作品,但他却没等看到它在法国受到欣赏便与世长辞。人们是不是对它的演出报以嘘声了?根本没有;“他们只是对它无动于衷”——柏辽兹如是说。它没有引起注意就过去了。他的《特洛伊人》也是这种情况;虽然它是自格鲁克去世以来法国抒情歌剧中最高尚的杰作之一,柏辽兹生前都没有看到它的全剧公演。〔22〕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当今若想听到这些作品的演出,你得去德国。尽管柏辽兹的戏剧音乐也找到了自己的拜罗伊特(感谢莫特尔将其引入卡尔斯鲁厄和慕尼黑),尽管他的杰作《本维努托·切里尼》已在二十个德国城市上演(有柏林、不来梅、德累斯顿、法兰克福、汉堡、汉诺威、莱比锡、曼海姆、慕尼黑、斯图加特、魏玛等),并被魏因迦特纳和理查·施特劳斯视为大师手笔,但哪家法国剧院的经理会考虑排演这样的作品呢?

但灾难还不止于此。同死亡的巨大痛苦相比,失败的辛酸又算得了什么呢?柏辽兹眼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他的父亲、母亲,亨丽埃塔·史密斯逊,玛丽·雷齐奥。只剩下他的儿子路易了。他是一艘商船的船长,是个聪明、心地善良的小伙子;但同时像他父亲那样焦燥不安神经质,且优柔寡断闷闷不乐。柏辽兹说:“他真不幸,各方面都像我;我们俩像一对双胞胎那样互相挚爱。”他写信给儿子说:“唉,我可怜的路易,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呵?”几个月之后,他获悉,路易已经死在遥远的海上了。

他现在完全孤身一人了。李斯特1861年5月致信维特根斯坦公主说:“我想像不出柏辽兹怎么能应付得了这样的打击。他既没朋友也没有追随者;既无荣耀如阳光普照,也无友谊如绿树常荫。”他耳边不再有朋友的声音,所听到的只有孤独与倦怠的恐怖交响;无论是喧闹的白昼还是寂静的夜晚,它在他耳际响个不停。他在疾病缠身中虚度光阴。他致信给本尼特说:“我很消沉,心灰意懒……”他在生命行将结束前经常在致友人的信中发出的这种哀鸣。“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悲观到了极点”(此信写于1868年8月21日。半年后他与世长辞)。1856年,他在魏玛,由于长年疲劳,他得了一种急性的内脏炎症。先兆是情绪极其低落;他竟常常在街上倒头就睡。他持续感到病痛,像“一棵枯树,在雨中流泪”。1861年底,他病入膏肓,有时持续剧痛长达三十个小时,使他疼得在床上打滚。“我在身体疼痛和精神绝望中苟延残喘。死神慢慢降临。”(此信写于1865年)

最悲惨的是,他在心力交瘁中竟没有任何精神依托——什么也安慰不了他的心灵。他什么也不信:既不信仰上帝也不相信永恒。

“我没有信仰……我仇恨所有哲学及类似的东西,宗教的也罢,理念的也罢……我既不能给自己开出信仰的药方,也不相信医药。”

“上帝在其彻底的冷漠中显得愚蠢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