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鱼(第2/6页)

“是两个人的座位?”

“嗯。”

年轻女子的回答十分暧昧。浓施白粉的面上没有一点愧色,转身就到月台去了。她身穿带垫肩的瘦长的蓝大衣,线条从肩流泻而下,一副柔媚而洒脱的姿影。

修一一下就询问她是不是两个人的座位,信吾深感佩服。他觉得修一很机灵。修一怎么会知道女子是有约会在等人呢?

经修一说过之后,信吾才恍然,那女子一定是去看伴侣了。

尽管如此,女子是坐在靠窗边的信吾的前面,她为什么反而向修一搭话呢?也许她站起来的一瞬间是朝向修一,或是修一容易让女子接近。

信吾望了望修一的侧面。

修一正在阅读晚报。

不一忽儿,年轻女子走进了电车,抓住敞开车门的人口的扶手,又再次扫视了一遍月台。好像还是没有看见约会的人。女人回到座位上来,她的浅色大衣,线条从肩向下摆缓缓流动,胸前是一个大扣子。口袋开得很低,女子一只手插在衣兜里,摇摇摆摆地走着。大衣的式样有点古怪,却很适体。

与刚才离去前不同,这回她是坐在修一的前面。她三次回头了望车厢的入口,看来或许是靠近通道的座位上容易瞧见人口处的缘故吧。

信吾前边的座位上摆放着那女子的手提包。是椭圆筒型的,铜卡口很宽。

钻石耳环大概是仿制的,却闪闪发光。女子的紧张的脸上镶嵌着的大鼻子,格外的显眼。小嘴美得极致。稍微向上挑的浓眉很短。双眼皮很漂亮,可是线条没有走到眼角处就消失了。下巴颏儿线条分明。是一种类型的美人。

她的眼神略带倦意。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

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嚣,年轻女子和信吾都往那边瞧了瞧,只见扛着好大的枫枝的五六条汉子登上车来。看样子是旅行归来,好不欢闹。

信吾心想:从叶子的鲜红度来看,无疑是北国的枫枝。

因为大汉们的大声议论,才知道是越后①内地的枫叶。

①古国名,现在的新氵舄县一带。

“信州①的枫叶大概也长得很美了。”信吾对修一说。

①古信浓国的别称,现在的长野县一带。

然而,信吾想起来的倒不是故乡山上的枫叶,而是保子的姐姐辞世时供在佛龛里的大盆盆栽的红叶。

那时候,修一当然还没有出世。

电车车厢里染上了季节的色彩,信吾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出现在座位上的红叶。

突然醒悟过来,这时他发现年轻女子的父亲早已坐在自己的前面了。

原来女子是在等候她的父亲。信吾才不由地放下心来。

父亲也同女儿一样长着一个大鼻子,两个大鼻子并排一起,不免觉得滑稽可笑。他们的发际长得一模一样。父亲带着一副黑边眼镜。

这对父女似乎彼此漠不关心,相互间既不说话,也不相望。电车行驶到品川之前,父亲就入梦了。女儿也闭上了眼睛。令人感到他们连眼睫毛也是酷似的。

修一的长相并不太像信吾。

信吾一方面暗自期待着这父女俩彼此哪怕说上一句话,一方面却又羡慕他们两人犹如陌生人一般漠不关心。

他们的家庭也许是和睦的。

只有年轻女子一人在横滨站下车。这时,信吾不觉吃了一惊。原来他们岂止不是父女,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信吾感到失望,没精打采了。

贴邻的男人眯缝着眼睛瞧了瞧车子是不是已驶出横滨,尔后又接着邋里邋遢地打起盹来。

年轻女子一走,信吾突然发现这个中年男子真是邋邋遢遢的。

信吾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修一,小声说:

“他们不是父女啊。”

修一并没有表现出信吾所期待的那样的反应。

“你看见了吧?没看见?”

修一只“嗯”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可思议呀!”

修一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

“真相似呀!”

“是啊。”

虽说汉子已经入睡,又有电车疾驰的声音,但也不该高声议论眼前的人呀。

信吾觉得这样瞧着人家也不好,就把视线垂了下来,一股寂寞的情绪侵扰而来。

信吾本来是觉得对方寂寞,可这种寂寞情绪很快就沉淀在自己的心底里。

这是保土谷站和户家站之间的长距离区间。秋天的天空已是暮色苍茫。

看样子汉子比信吾小,五十五六岁光景。在横滨下车的女子,年龄大概跟菊子相仿。不过眼睛之美,与菊子完全不同。

但是信吾心想:那个女子为什么不是这个汉子的女儿呢?

信吾越发觉得难以想象了。

人世间竟有这样酷似的人,以致令人觉得他们只能是父女的关系。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对那个姑娘来说,恐怕只有这个男人与她这么酷似;对这个男人来说,恐怕也只有这个女子与他这么酷似。彼此都只限于一个人,或者说人世间像他们两人这样的例子仅有这一对。两人毫不相干地生存,做梦也不会想到对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