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他(第11/12页)
“不过,他一定在思考着什么。”我还是想先表达一下不同意见。
她哧哧地笑着回答说:“是的。他说要成为华族[19],然后做一个有钱人。”
我感到有点儿冷,于是悄悄加快了脚步。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我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发出好似鹌鹑或猫头鹰低鸣的奇怪的声响。
“不。”我故意笑了一下,“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他现在开始做什么工作了吗?”
“他这个人已经懒到家了。”她回答得十分干脆。
“为什么会这样呢?抱歉,他多大了?他自己说是四十二岁。”
“我也说不好。”这次她没有笑,“也许还不到三十岁。他其实很年轻,但总是变来变去,连我也搞不清楚。”
“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好像也不努力学习。他看书吗?”
“不,只看报纸。他只看三种报纸,而且看得很仔细。政治版要反复看好多遍。”
我们来到了一片空地。地上的冰霜晶莹剔透,在明亮的月光下,石子、细竹的叶子、木桩,甚至连放扫帚的地方都泛着白光。
“他好像没什么朋友。”
“是的。听他说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没脸再跟人家做朋友了。”
“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以为跟金钱有关。
“都是一些无聊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他说那也算是不好的事情。他那个人好坏不分。”
“对了,说得对。他把好事和坏事颠倒过来了。”
“不。”她将下腭深深地埋进披巾里,微微摇了摇头。“要是完全颠倒那倒没什么,问题是乱成一团了,所以人家才害怕。就他那个样子,人家不离开才怪呢!他还以为自己做的事都是在讨好人家。听说我走以后又来过两个人?”
“嗯。”对于她说的话,我没太注意听。
“每个季节都在换。他在学人家吧?”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弄明白。
“他在学人家嘛!他这个人没有主见,总是受女人的影响。跟文学少女学着搞文学,跟市井女人就学着赶时髦。我早就看透他了。”
“不会吧。那不就像契诃夫那样吗?”
我虽然嘴上说笑着,可是心里却很难过。假如现在青扇在场的话,我会紧紧地抱住他瘦削的肩膀的。
“照这样说,现在木下之所以懒到家了,那都是在学您呀!”说完之后,我感到有些心荡神摇,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对,我就是喜欢那样的男人。谁让您早不知道他是那样的男人呢?不过,现在已经晚了。这是对您不相信我的惩罚。”她轻笑着一口气说道。
我将脚下的一个土块一脚踢飞。我抬起头,猛然发现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草丛里。他身穿和式棉袍,头发长到以前那么长。我们同时认出了那个身影,于是偷偷地松开了两人拉在一起的手,悄然分开了。
“我是来接你的。”
青扇低声说道。周围一片寂静,尤使我感到内心阵阵刺痛。青扇好像连月光都感到刺眼,皱着眉头胆怯地望着我们。
我向他道了晚安。
“晚安,房东先生。”他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跟前问:“现在做什么呢?”
“请您不要再操心我的事了。除此以外也不是没有其他事可说。”他不同于往常,回答异常生硬。随后,他又突然恢复了自己特有的讨好语气,“我最近开始看手相了。您看,我的手心出现了太阳线。您快看,这说明我时来运转了。”
说着,他举起左手对着月光,出神地望着自己手心那条被称作太阳线的掌纹。
怎么可能时来运转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看青扇。发疯也好,自杀也好,随他的便吧。在这一年里,我被青扇搞得心神不宁坐卧不安。虽然我依靠少许遗产生活上衣食无忧,但也并非十分宽裕。因为青扇我的手头变得相当紧,而且到现在却弄了个无聊难堪的结果。我的生活难道只是为普通的凡夫俗子的人生增添某种意义、企盼他实现某种梦想吗?没有龙骏吗?没有麒麟儿吗?我已经厌倦这种期待。他依然是从前的他,只不过根据每天的风向变换一下颜色而已。
喂,你看,青扇出来散步了。就在那块放纸风筝的空地上。他穿着横格的和式棉袍,悠然地踱着步子。为什么你笑个不停?我明白了,你是说我跟他很像?……好吧,那我问你,眼前的那个时而看天、时而耸肩、时而耷拉脑袋、时而摘几片树叶、徘徊漫步的男人跟这里的我难道就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吗?
[1] 合为日本的体积单位。10合为1升,而日本的1升约为1.8039公升,因此半合约为90毫升。
[2] 日本人写贺年片除了夫妻还要加上子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