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第2/4页)

尤其是那天晚上奶奶临睡前讲的哀蚊的故事,不知为何令我终生难忘。我记起来了,那是一个秋天。

“一直活到秋天的蚊子被称作哀蚊,那是因为有的人大发慈悲不点蚊香的缘故。”

啊,那一字一句依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中。奶奶躺在床上,讲述时语调低沉。对了,奶奶搂着我睡觉时,总是把我的双脚夹在她的两腿之间焐着。有一个寒冷的夜晚,奶奶脱掉我的睡衣,然后露出自己光洁细滑的肌肤,将我搂在怀里为我暖身。奶奶就是如此地疼爱我。

“其实,我就是哀蚊,朝不保夕……”

她边说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眼睛。正房里婚礼的喧闹声已渐渐平息,时辰已近午夜了。秋风沙沙地吹拂着防雨窗,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随风发出丁零零的声响,这一切都隐隐地浮现在我的记忆中。对了,我就是在那天晚上目睹了幽灵。当时,我忽然从睡梦中醒来要去撒尿,可是却没有听见奶奶的声音,于是我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奶奶的身影。尽管心里有些害怕,但我还是自己爬出被窝,沿着泛着黑光的榉木长廊战战兢兢地向厕所摸去。我只感到脚底下冰凉,迷迷糊糊的仿佛是在浓雾中游泳。就在那时,我看见了幽灵。在长长的走廊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软绵绵的白色物体蹲在那里。由于离我很远,所以它看起来像一只胶卷那么小,不过它的的确确正在向姐姐和姐夫的新房里窥视着。那是幽灵,我绝不是在做梦!

艺术之美,归根结底是奉献给市民的。

有一个痴迷于花儿的木工,真讨厌!

后来,真知子伏下眼皮嗫嚅道:

“你知道那个花儿的名字吗?你用手指一碰,它就会啪的一下裂开,从里面喷出脏液,手指很快就被腐蚀了。你要是知道那花儿的名字就明白了。”

我将双手插进裤兜里嘲笑道:

“你知道这样一种树的名字吗?它的叶子直到脱落还是绿的,可是叶子背面却一点一点地干枯,被虫子啃食。树叶将这一面掩藏起来,直到落叶都给人看绿色的一面。你要是知道那种树的名字就明白了。”

“去死?你要去死吗?”

小早川想,他也许真的会去死。记得那是在去年的秋天,听说青井家带头闹起了减租运动,结果给青井招来了一身的麻烦,当时他曾服药自杀,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另外,听说就在前几天,他还认为自己之所以依然放浪形骸,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还承受得了放荡的行为。他认为,如果自己变成一个如同被阉割了的男人,那就不会感觉到一切快乐,从而能够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对斗争的财政支持工作中去。因此,他连着三天跑到P市医院,在传染病房外用手捧起脏水沟的水大口喝下去。可是他没有成功,仅仅闹了一下肚子而已。这些事都是后来青井自己难为情地说出来的。小早川听了之后,对于这种迂腐的行为感到极为不快,不过青井采用如此极端手段的心情,确实也深深地触动了他。

“死了最好!不过,不只是我一个人,至少那些拖社会进步后腿的家伙都得死!我问你,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证明像这种累赘一类的人都得死?”

“胡、胡说什么呀!”

小早川觉得青井说话越来越离谱了。

“你别笑。实际情况不正是这样吗?一直以来我们所受到的教育都是什么要为供奉先祖而活着啦、要完成人类文化啦,等等,讲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道德义务,没有任何科学的解释。既然如此我们这些累赘最好还是统统死掉,一死百了!”

“浑蛋!你胡说些什么呀?你听我说,你太自以为是了!不错,你我都不是直接参加生产的人,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就是寄生虫。你难道盼望无产阶级获得解放吗?你相信无产阶级会最终胜利吗?尽管程度有所不同,但我们过的确实是资产阶级的生活。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支持资产阶级。你曾经说自己的十分之一贡献给了无产阶级,十分之九贡献给了资产阶级。那么,对资产阶级的贡献指的又是什么呢?从为资本家装满口袋这一点来看,我们跟无产阶级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如果敢于否定自己所生存的资本主义经济社会的话,那么斗士就肯定是由什么神仙变成的。你说的那些话太极端、太幼稚!即使是把十分之一贡献给了无产阶级,那也足够了。这十分之一是非常珍贵的。就为了这十分之一,我们要努力地活着,而且活得精彩,活得有意义。傻瓜才去死!笨蛋才去死!”

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一本算术教科书。书不太大,封面是黑色的。啊,书里一串串的数字映入眼帘是那样的美妙,少年简直有些爱不释手了。当他翻到最后几页时,发现书中所有练习题的答案都印在上面,少年锁紧眉头嘟哝了一句“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