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之年(第3/9页)


教堂里总共有大约十二个人,包括荷兰修道士、屠夫夫妻和女儿格洛里亚,她上五年级。只有我和格洛里亚是四十岁以下的人。还有一些老年妇女。

我刚好赶上时间。钟声停了,风琴开始弹奏圣歌,牧师从唱诗班前面的侧门进来,那一定和小礼拜室是相通的。唱诗班有三位女士和两名男士。牧师是一个长着圆脑袋,样子很开心的年轻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知道圣公会没有钱来独立支付牧师的费用,是与波特菲尔德和蓝河共同聘请的;他一定是住在这些地方之一。他袍子下穿的是雪靴。

他讲话带英国口音。亲爱的教友们,《圣经》让各个地方的人了解并忏悔我们人类的过失和邪恶……

每条长椅前都有可以跪在上面的木板。大家都悄悄走到前面,迅速打开祈祷书,牧师讲完后,其他人相应说些话。我浏览了从面前的架子上找到的祈祷书,但是找不到他们读的地方,所以就干脆听他们说。过道对面,前一排的座位上,有一个高个子的金发老妇,戴着黑色天鹅绒头巾。她也没有打开祈祷书,她不需要。她笔直地跪着,向空中仰起白垩色的狼一般的侧面—让我想起家里百科全书上一个十字军可恶的肖像侧面—她的声音高过教堂里的其他人,实际上已经主宰了其他声音,让它们接近模糊失真的边缘,她的声音响亮,潮湿,富有旋律,悲哀却令人欢快。

……我们本应该做的事却没有做,却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我们失去了健康,但是,你,主啊,怜悯我们这些悲惨的罪人。主啊,请宽恕他们承认的错误吧。让悔过者重新做人;按照你的诺言,以我们的主基督耶稣之名向人类宣布……

在同一行祷文上,牧师接着继续说,声音纤细、悦耳,虽然有点儿拘谨的英国口音。这种对话不紧不慢地进行,抑扬顿挫,充满信心,将生动的情感蕴含在最优雅的声道中,齐声祷告,最后达到完全的安静平和。

上帝啊,怜悯我们

基督,怜悯我们

主啊,怜悯我们

我从来不知道但总是怀疑的东西,就在这里存在着,那就是所有卫理公会、公理会和长老会教徒已经畏惧地废除的—宗教的戏剧性。从一开始我就非常开心。许多事情都令我满意—跪在硬木板上,起来再跪下,听到耶稣的名字时要对着圣坛点头。我喜欢朗诵信条时那些奇异华丽的连祷;我喜欢偶尔读耶稣(Jesus)的名字时省略最后的“s”,让他听起来更高贵和神秘,像一个圣人或印度神;我喜欢讲道坛上的横幅,丰富、古老又俗套的设计。教堂的贫穷、卑微、简陋和光秃让我满意,还有弥漫着发霉或老鼠的味道,唱诗班有气无力的声音,参加礼拜者的孤立隔绝。如果他们在这里,我感觉,那么很可能是真的。在其他场合显得完全虚伪、没有生命的仪式,在这里却有一种贯彻始终的庄严。那种辞藻的华美和建筑及陈设的贫乏形成强烈的对比。如果我不能感受到上帝,至少我可以感受他昔日的力量,真正的力量,不是他现在在联合教堂拥有的那种力量;我可以记得他模糊的虚构的等级制度,有关节日和圣徒的可爱的发霉的日历。它们都在祈祷书里,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圣徒的日子。有人保存它们吗?圣徒的日子让我想到与诸伯利迥然不同的事情—敞开的干草堆,一半用木材搭建的农舍,祈祷钟和蜡烛,雪中的一队修女,修道院回廊的散步,一切都那么安静,一个织锦挂毯的世界,安稳可靠。如果能找到或回想起上帝,一切都将是安全的。那时你就会看到我看见的东西—地板上单调的纹理,平板玻璃窗映出细小的树枝和飞雪的天空—看到创造的事物就要消失的陌生而急切的痛苦。对我来说,显然这是世界存在的唯一方式,世界原本的样子—如果所有原子,原子系,始终安全地在上帝的头脑里急速旋转。在确信这一切之前,人们何以安息,何以呼吸和存在?可他们确实在继续存在,所以他们一定是深信不疑的。

而母亲呢?作为我的母亲,她可以不算在内。但是即使她,陷入绝境时也会说是的,是的,一定有某种东西—某种设计。可是浪费时间想这些没有用,她警告说,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明白;如果我们花上足够的时间思考,开始努力改善这里的生活,那么现在就是改变的时机;等我们死后会弄清楚剩下的事情,如果有的话。

甚至她也不愿意说什么也没有,看着自己和世界上每一条树枝,每一块石头,每一根羽毛,一起在巨大无助的黑暗中散漫飘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