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公主(第3/10页)


我们的历险和归途,还有世界,都被她的这种神秘骇人的权威所笼罩,对此我还无计可施。

母亲在城里租了一套房子,我们九月到六月住在那里,夏天才回到弗莱兹路尽头的房子。父亲来吃晚饭,在这里过夜,直到下雪的季节;那以后,如果可能的话,他就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半天待在这里。

我们租的房子在河水街尽头,离火车站不远。它是那种看起来比实际要大的建筑;有高而倾斜的屋顶— 二楼是木头的,一楼是砖的—饭厅有凸出的窗子,前后都有走廊;前走廊有一个多余的小阳台嵌进屋顶,实际上是无法进入的。房子的所有木制部分都漆成灰色,很可能是由于灰色比较耐脏,不像白色那样要经常重新粉刷。天气暖和的时候,楼下的窗子上安装有遮阳篷,有条纹的那种,已经褪了色;这惨淡的灰色和倾斜的阳台令我想到海边—阳光,还有风中坚韧的草。

不过这是一套城里的房子;它的一切让人联想到休闲时光和仪式礼节,那是在弗莱兹路不可能有的。有时我会想起我们的旧房子,它扁平苍白的前脸,厨房门口的水泥台阶,带着被遗弃的、有些负疚的隐隐的痛苦,就像你想起你不再喜欢与其一起玩乐的祖父祖母。我怀念河水和沼泽就在近旁,还有冬天极寒肆虐,大风雪把我们关在房子里就像躲进诺亚方舟。但是我喜欢秩序和完整,错综复杂的城市生活,这些只有局外人能看得出来。冬天下午从学校回家,我感觉整个城市都围绕着我,所有的街道,河水街,曼森街,约翰街,维多利亚街,休伦街,还有奇怪的喀土穆街;克拉女士时装店橱窗里薄纱的晚礼服像淡淡的番红花;浸礼会乐队在教堂地下室中唱着“荣光中写下一个新的名字,那就是我,我的名字!”塞尔利特商店笼中的金丝雀,图书馆里的书,邮电局里的信件,翻印的奥利维亚·哈维兰德和埃尔罗·弗林的照片,莱森戏院外的女装—所有这一切,仪式与消遣,脆弱和鲜亮,都编织在一起—这就是城市!城市里有度假的士兵,穿着卡其布制服,散发着莫名的野蛮气息,好像燃烧的味道;有漂亮耀眼的姑娘,每个人都知道她们的名字—玛格丽特·邦德,桃乐茜·盖斯特,帕特·蒙蒂—而她们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除非她们愿意知道;我看着她们从高中走下坡来,穿着皮毛镶边的天鹅绒般光滑的靴子。她们一起走着,散发出光芒,像夜晚的灯火一样,映得她们看不到世界其他的一切。虽然有一天,其中一个—帕特·蒙蒂—从我身边经过时对我笑了一下,我做起有关她的白日梦—她救出溺水的我,然后她成了护士,照看我,当我几乎死于白喉病时,冒着生命危险用光滑的手臂轻摇着我。

如果是星期三下午,母亲的房客弗恩·道夫提,会在家喝茶,抽烟,在餐厅和母亲聊天。弗恩嗓音低沉,会用不着边际的漫谈、咕哝和大笑来对付母亲较为锋利简洁的评论。她们聊城里的人,聊她们自己;她们的谈话像永不干涸的河水,是我触摸不到的戏剧,生活的酵母。我会走到餐具柜的镜子那里,看投影在里面的屋子—暗色的壁板,暗淡的光线,黄铜灯具像一棵枝叶分布均匀但却长歪了的小树,五条树枝僵硬地弯曲着,树梢上是玻璃花。为了让它们在镜中组成一个场景,我可以让母亲和弗恩像橡皮筋一样拉伸,歇斯底里地摇晃,让我自己的脸悲惨地垂向一侧,中风一般。

我对母亲说:“你为什么不把那幅画带来?”

“什么画?什么画?”

“睡椅上那幅。”

因为我一直在想—我经常在想—我们农场上的厨房,父亲和班尼叔叔很可能正在煎马铃薯作晚餐,用没洗过的锅(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油洗掉呢?),炉子上烘着棒球手套和围巾。我们的狗梅杰—母亲从不让它进屋子—睡在门前的脏油毯上。报纸铺在桌子上代替桌布,床上是带狗毛的毯子,猎枪、雪鞋和洗衣盆挂在墙上。臭味弥漫的单身汉的舒适生活。睡椅上有一幅画是母亲很早以前画的—那时的日子可能还是悠闲,晴朗,柔情绵绵的—那时他们刚刚结婚,画中有一条石路,山间小溪,一个戴红围巾的小姑娘赶着羊走在路上。山和羊看起来很相似,波浪起伏,团团簇簇,灰色中透着青紫。很久以前我以为那个小姑娘就是母亲,画上是她年轻时荒凉的乡间生活。后来我了解到那是她从《国家地理》杂志上临摹的风景。

“那幅啊?你想把它放在这里吗?”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在我们的谈话中,我经常试图引导她,以得到答案,或有所发现。我特别想让她说它是留给父亲的。我记得她曾经说过一次那是为父亲画的,那是他喜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