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体的继承者(第13/14页)
我能说什么呢?她们的房子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国度,有自己华丽的风俗和优雅古怪又复杂的语言,外界的真实消息并没有被严格禁止,但是越来越难以传送进来。
在浴室里,马桶上面挂着她们古老的训诫,是用十字绣缝的:
离开前换换空气
是他人能领会的礼节
一盒新火柴挂在下面。读那些文字我总是感到难堪,但是我总是会点一根火柴。
她们老是讲同样的故事,开同样的玩笑,现在它们似乎已经干透了,一碰就破;到时候,每个单词,每个表情,手的每次摆动都会变成久已熟悉的东西,令人记忆犹新,而她们两个人也形成了极其小心的组合;随着年华渐老,她们的这种组合也越发显得脆弱,令人惊叹,却没有人情味儿。这就是她们没有男人在身边,滋养她们欣赏她们的结果,她们离开了她们后天的一切可以自然生长的地方。埃尔斯佩思姑妈慢慢耳聋了,格雷斯姑妈双手患了关节炎,以致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哪怕是最粗糙的缝纫活儿,但是她们没有遭到改变或被摧毁;她们以最终的责任感,努力保持着外形的完整无缺。
她们保存着克雷格叔叔的手稿,时不时地说要给什么人看看,可能是高中的历史老师布坎南先生,或《先驱导报》的富克斯先生。但是她们不想显得是在请人帮忙。而且,你能相信谁呢?有些人也许会拿到它,当作自己的作品发表出来。
一天下午,她们拿出红色烫金的马口铁罐,有亚历山德拉女王肖像的那只,里面装满了圆的燕麦曲奇饼和炖红枣,还有一个大黑铁盒子,防火的,并上了锁。
“克雷格叔叔的历史。”
“差不多一千页。”
“页数比《飘》还多呢!”
“他打字很漂亮,没有错误。”
“他死的那天下午打完了最后一页。”
“拿出来,”她们催促着我,“看看吧。”就像她们让我吃曲奇饼的样子。
我快速翻着,直到最后一页。
“读一读吧,”她们说,“你会感兴趣的。你不是历史科总得高分吗?”
那年的春夏和初秋,费尔迈、莫里斯和格兰特里镇区都出现了大量建筑。在费尔迈,第五租界与河滨路的角上,建起了一座卫理公会派教堂,为这个地区不断聚集的大量人口服务。这就是人称的白砖教堂,不幸的是它只保留到1942年,毁于不明原因的火灾。车棚虽然是木头的,却幸存下来。街角对面,亚历克斯·海利先生建了一家综合商店,他开张两个月后死于中风,他儿子爱德华和托马斯继续经营店铺。第五租界下面还有一间铁匠铺,老板是欧·唐尼尔。这个街角叫海利角或教堂角。现在那个位置除了商店没有什么建筑,有一家人租来做生意且居住在里面。
我读着这些的时候,她们告诉我手稿将属于我,她们为此犹豫了很久。
“还有他的旧文件、报纸都归你,当我们—去世,或者之前,没必要等我们去世了—如果你准备接受的话。”
“因为我们希望—我们希望将来你能够完成它。”
“我们过去考虑给欧文,因为他是个男孩子—”
“不过你有写文章的天赋。”
这会是一项很艰难的工作,她们说,也许对我要求太高,但是她们想让我现在就把手稿带回家,保存好,偶尔读一读会更容易找到克雷格叔叔写作时的感觉。
“他有这种天赋。他可以把所有人和事都写进去,而读起来依然很通顺。”
“也许你可以模仿他的方式。”
她们在对某个相信作家唯一的职责就是创作出杰作的人说话。
我离开的时候,胳膊下笨拙地夹着盒子。埃尔斯佩思姑妈和格雷斯姑妈站在门口,庄重地目送我走远,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一艘船,满载着她们的希望,正驶向地平线。到了家,我把盒子放在床下;我不准备和母亲讨论它。几天后我想到,那是个保存我写的几首诗和小说片段的好地方;我想把它们锁在别人找不到也不怕着火的地方。我抬起床垫,把它们拿出来。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把它们藏在那里,折起来夹在宽页的《呼啸山庄》里。
我不想让克雷格叔叔的手稿和我的文字放在一起。它如此死气沉沉,沉重而枯燥,一无用处,也许会把我的东西也染上死气,让它们失去活力,给我带来厄运。我把它拿到地下室,放在纸壳箱里。
去年春天我在诸伯利学习,准备期末考试。地下室被水淹了,进了三四英寸深的水。母亲叫我帮忙,我们下去打开了后门,把冰冷的、带着潮味的水,扫到外面的排水沟里。我发现了那个盒子和里面的手稿,我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它变成了一大叠浸水的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