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收割者(第3/12页)

结果确实如此。开心得中规中矩,伊芙想。索菲看来没有因为黛西尿床而烦恼或吃惊。菲利普头两天一直显得克制、冷淡,伊芙宣称他还是婴儿时就认识他,他无动于衷,对于他们匆忙穿过岸边树林走向沙滩时落到身上的蚊子,他也视若无睹。他想让人带他到多伦多看科技中心。不过之后他就安下心来,开始在湖里游泳,也不抱怨水冷;而且一头扎进各种孤独的“工程”中—比如把他拖回家的一只死海龟的肉煮沸扯下,好留下它的壳子。海龟胃里有一只尚未消化的小龙虾,壳子裂成了碎片,他都没陷入沮丧。

同时,伊芙和索菲养成了一种愉快闲散的生活节奏,早上做家务,下午在沙滩度过,晚餐喝葡萄酒,夜里看电影。她们迷上了半开玩笑地为这幢房子做安排。可以对它做点什么?首先撕掉起居室模仿仿木镶板的壁纸。揭掉愚蠢的、有金色鸢尾花图案的油毡地毯,上面的花朵已经被漏进房里的沙子和肮脏的擦地板水弄成棕色。索菲想得走火入魔,果真把水槽前烂掉的地毯揭开一角,发现下面是松木地板,那肯定可以打磨一番。她们讨论着租一台磨砂机的费用(当然了,前提是这房子属于她们),以及她们可以为门和木头家具、窗上的百叶选择什么颜色的油漆,可以用开放式架子取代厨房邋遢的三合板柜子嘛。再弄个烧煤气的壁炉?

那么谁来住呢?伊芙嘛。冬天拿这幢房子做俱乐部用的雪地车爱好者们已经着手造一幢他们自己的房子了,这屋子的主人要是能一整年都把它租出去,一定再乐意不过。鉴于房子的状况,他也有可能非常廉价地卖掉它。伊芙明年冬天要是得到她希望的工作,不妨把这里当成一个退隐之地。要是没得到,那为何不转租掉公寓,住到这里?这样,她可以利用房租的差价,而且从10月份起可以领养老金了,加上她为一种减肥药拍广告仍可以收到的报酬。她住得起。

“我们要是夏天来住,可以帮着付点租金。”索菲提出。

菲利普听到她们的话。他说:“每年夏天?”

“你现在不是喜欢上这湖了吗,”索菲说,“也喜欢上了这地方。”

“还有蚊子,你知道它们不是每年都这么多的,”伊芙说,“通常它们只是在夏初比较多。在6月份,你们那会儿还没来呢。春天到处都是水汪汪的沼泽,蚊子就在里面繁殖,之后,沼泽干掉了,它们就没法继续繁殖了。不过今年夏初雨下得太多啦,沼泽没干,所以蚊子有了第二次机会,繁殖出了新一代。”

她已经注意到,他看重的是各种知识,只乐意听它们,而不是她的意见和怀旧。

索菲对于怀旧同样没啥兴趣。无论何时,一提到她和伊芙共同度过的当年—哪怕是菲利普出生后的几个月,伊芙认为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艰难,也是最有意义和最和谐的一段时光—索菲都会变得严肃、缄默,一脸按捺着不予评论的表情。她们讨论菲利普的学校时,伊芙发现,如果提到再早一点的时光,比如索菲的童年,那更是一个绝对的雷区。索菲认为那学校太严格了,伊安却觉得它很正常。

“与黑鸟的差别多大啊!”伊芙感叹。索菲立即几乎充满敌意地接口:“哼,黑鸟。真是场闹剧。想想你居然为它付钱了呢。你付钱了呀。”

黑鸟是一所不分年级的非传统学校,索菲曾在那里上学(其名源自《黎明破晓》[1])。它的费用超出了伊芙的能力,但她觉得对于一个妈妈是女演员,爸爸不知所踪的孩子,最好还是设法送去上它。索菲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因为学生们的家长意见不合,学校关门大吉。

“我学了希腊神话,却没人教我希腊在哪里。”索菲说。“我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我们不得不在艺术课上制作反核武器标志。”

伊芙说:“哎哟,不会吧,说真的。”

“是真的。而且他们实际上逼迫我们—他们逼着我们—谈论性。简直就是语言骚扰啊。你居然为这付钱。”

“我不知道它糟成这样。”

“算了吧,”索菲说,“我活下来了。”

“这是最重要的,”索菲虚弱地接腔,“活下来。”

索菲的爸爸来自喀拉拉邦,位于印度南部。在从温哥华开往多伦多的火车上,伊芙与他邂逅,共度了整段行程。他是一位年轻医生,在加拿大拿奖学金。他有老婆,还有个女儿,在印度的家里。

火车旅行持续了三天。在卡尔加里停了半小时。伊芙和医生在那里到处找药店买避孕套。没找到。后来火车开到温尼伯停了整整一个小时,已经来不及了。事实上—伊芙讲述他们的故事时宣布—火车刚开进卡尔加里市地界,没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