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分子(第5/12页)

他笑起来:“据我所知没有。我是说路对面的孩子们。小心树枝,上面有刺。”

此时她已经全然没有了欲望,虽然她仍觉得山楂花的香味似带有一种亲密的气息,或冷淡,或骚动。她早已不再盯着他肩胛骨之间的某处,不再这样想用意念让他转身拥她入怀。她觉得,这趟游览,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如此艰辛,可能是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是对她这个讨厌的荡妇和骗子的惩罚。于是,她重拾了自己的骄傲,假装这游览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表现得很有兴趣,时不时地提问,丝毫没有现出疲累。就像后来—但不是这一天—她也会以同样的骄傲去匹配他在性方面表现出的那种冷酷的能量。

她并没指望他会邀请自己进屋,但是他说:“要不要喝杯茶?我可以给你泡茶。”然后他们走了进去。她闻到了一股兽皮的味道,混合着硼砂皂、木头刨花和松香的气味。兽皮成堆地放着,皮肉一面朝外。架子上摆着野兽的脑袋,眼眶和嘴部都已挖空。有个东西,她开始以为是剥了皮的鹿,却只是个像是糊了些稻草的铁丝支架。拉德纳告诉她,身体是要用制型纸制作的。

屋里还有书—一小部分关于动物标本剥制,其他大多是成套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史》。《科学史》。《哲学史》。《文明史》。《半岛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法国印第安人战争》。贝亚想象着他漫长的冬夜—他那种井然有序的孤独,他系统化的阅读和空虚的满足。

倒茶的时候他好像有点紧张,先检查了一下杯子里有没有灰尘,又忘了自己已经把牛奶从冰箱里取出来了,接着又忘了她说过不用放糖。当她开始喝茶的时候,他紧紧盯着她,问她是否合口,是不是太浓了?要不要加开水?贝亚再三确定,又为这趟游览向他道谢,提了提自己格外喜欢的地方。眼前这个男人,她心里想,一点儿也不奇特,丝毫也不神秘,甚至,也不怎么有趣。信息的层次。《法国印第安人战争》。

她又要了一点儿牛奶加进茶里,她很想快点喝完,早点离开。

他说,她要是再来这附近又没什么别的事儿,一定要再来找他。“来体验下稍稍运动的感觉,”他说,“不管是一年之中的什么时候,这里总有可看的东西。”他说起了冬季的鸟儿,雪地里的小路,问她有没有滑雪板。她感觉出他不想让自己走。他们站在外面的门廊里,他给她讲在挪威滑雪的事儿,顶上带着雪橇架的电车,还有城镇边上的大山。

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挪威,但是一定会喜欢那里。

回想起这一时刻,她把这看作是他们真正的开始。他们彼此都心神不宁、内心温柔,很乐意体会这种困扰,甚至为对方感到怜惜。后来,她问他,当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说,有—当时他意识到,她是自己可以一起生活的人。她问,难道不能说是“想”一起生活的人吗?他说,是,可以那么说。可以那么说,但他并没有那么说。

关于怎么打理这个地方,关于动物标本剥制的技艺,她要学的事情很多很多。比如,她要学如何聪明地混合油画颜料和亚麻籽、松节油来给嘴唇、眼皮和鼻尖上色。其他必须要学会的事情还包括,他会说什么、不会说什么。似乎她的虚荣和之前对爱的概念都将不得不改变。

有一天晚上,我爬到他的床上,他连眼皮都没从书上抬一下,一个字儿也没对我说,甚至我起身回到自己床上时,也是如此。我一眨眼就睡着了,不然真无法忍受这种屈辱。

第二天早晨,他来到我的床上,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

我像是迎头撞上了坚硬的黑暗。

她学习,她改变。年龄此时派上了用场,喝酒也是。

当他慢慢适应了贝亚,或者说,对她有了安全感,他的感觉也渐渐好起来。他会很高兴地跟她说自己感兴趣的事,也会从她的身体得到更体贴的抚慰。

在手术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并排躺在陌生的床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紧紧贴在一起—胳膊、腿、臀部。

莉莎告诉沃伦,有个叫贝亚·杜德的女人从多伦多打来电话,问他们—沃伦和莉莎—能不能出趟门,去乡下看看她和丈夫所住的房子。他们想确定水管是不是关好了。贝亚和拉德纳(其实并不是她丈夫,莉莎说)还在多伦多,等着为拉德纳做手术。心脏搭桥手术。“因为水管可能会爆裂。”莉莎说。这是二月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有着那年冬天最猛烈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