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第7/16页)
“这事我来办,”阿瑟说,“我愿意效劳。”
“我就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杜德先生在说葬礼安排的事,”牧师对她说道,语气温柔而带劝诫,“全部东西,包括墓碑。你想在墓碑上刻什么都行。”
“哦,花哨的东西一律不要。”格雷丝说。
上周五早晨在杜德家工厂的锯木操作间发生了一幕极为骇人的惨剧。杰克·阿格纽先生在探检主转轴时,衣袖不慎被法三盘上的定位螺钉挂住,导致胳膊和肩膀被卷压在主转轴下,其头部触上直径约一英尺的圆盘锯。这位不幸者的头颅被瞬间削下,从左耳下方切入,锯断了整个脖子,造成其当场遇难。在此过程中他并未说话呼喊,喷溅而出的血雨向工友们警示了这场惨剧。
事故发生后一周,这则报道再次出现在报纸上,专供错过消息和想寄一份给别镇亲友(尤其是曾在卡斯泰尔斯住过)的人。修订了“法兰”的拼写错误[5],边上还有一条更正说明。文章还描述了葬礼的规模之大,邻近镇子,甚至远到沃利都有人来参加。人们坐轿车和火车前来,还有骑马和坐轻便马车的。杰克·阿格纽生前跟这些人并不相识,但正如报上所写的,人们希望为那起悲惨惊骇的意外默哀。当天下午,卡斯泰尔斯休市两小时。旅馆并未停业,是为了给所有的来访者提供餐饮。
遗属包括妻子格雷丝与四岁的女儿莉莲。死者在大战中表现英勇,受过一次伤,但并不严重。许多人都为这次的悲剧扼腕。
出于疏忽,报纸没有提到那仍健在的父亲。报纸编辑并非卡斯泰尔斯本地人,等到有人提醒他时已经太迟了。
父亲对此未加抱怨。葬礼当日天气格外晴好,他出了镇子,跟平日里不用去杜德家工厂的那几天一样。他头戴毡帽,身穿一件长外套,打瞌睡的时候可以拿它来当毯子。他的套鞋穿得很妥帖,用密封罐子用的橡皮筋固定着。他想出去钓几条胭脂鱼。渔猎季尚未开放,但他总是能稍微提前一点。他常在春季和初夏钓鱼,钓来的鱼就自己煮了吃。他在河岸藏了一口平底煎锅和一把茶壶。茶壶是用来煮玉米的,再过一阵子从地里偷偷掰来的玉米。那时节他也摘野苹果和野葡萄吃。他心智健全,但厌恶与人交谈。儿子去世后的这几周,他躲不过去,但总有办法长话短说。
“干活的时候自己要当心啊。”
走在乡间的那天,他遇到一个同样没去参加葬礼的人。一个女人。她无意提起话头,事实上她看起来和他一样喜欢独处,难以接近。她迈着生风的大步,两人擦肩而过。
那家以制造风琴起家的钢琴厂在小镇西头延伸着,仿佛中世纪的城墙。工厂有两排长长的建筑,就像里外两道防御土墙。一座封闭的桥梁连接两栋建筑,主要的几间办公室都在那里。深入小镇和工人所住的那条街,能看见窑房、锯木厂、贮木厂和堆货棚。工厂的汽笛号叫众人起床,每天早晨六点拉响。七点那次是上工,十二点吃午饭,一点下午上工,五点半那次是让工人们放下工具回家。
出工规章镶在玻璃镜框里,挂得离打卡机不远。头两条规定是:
迟到一分钟扣十五分钟工钱。要守时。
安全意识勿麻痹。为己为人,小心作业。
厂里出过几次事故,曾有工人被滚落的木材碾压身亡,那是在阿瑟当家管事之前。还有一次是在大战期间,一个工人丢了条胳膊,也有说是胳膊的一截。出事那天阿瑟去多伦多跑外勤了。他从没亲眼见过什么事故—总之严重的都没见过。但那感觉一直留在脑海里,他总觉得可能有事要发生。
或许他不像妻子去世前那么确定麻烦不会来找他了。她死于1919年,死于最后一波西班牙流感疫情,那时人们都已从起初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她甚至从未恐惧过。近五年过去了,但阿瑟仍将其视为一生中逍遥时光的终结。不过对于别人,他总是显得十分负责和严肃—没人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
在他的梦中,事发现场存在某种会扩散的寂静,一切都停滞下来。现场所有的机器不复发出平日的噪声,每个人都闭口不言,当阿瑟朝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时,他明白那一劫终于来了。他永远说不上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让他这样想。就是那个空间,厂区里的灰尘,告诉他来了。
那几本书在他轿车的地板上放了不止一个星期。直到女儿贝亚说“这几本书是怎么回事?”,他才想起来。
贝亚念起了书名和作者名。《约翰·富兰克林爵士与西北水道的探险之旅》,作者G.B. 史密斯。《世界怎么了?》,作者G.K. 切斯特顿。《接收魁北克》,作者阿奇博尔德·亨德里。《布尔什维克主义:实践和理论》,作者伯特兰·罗素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