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帽先生(第10/11页)

“不知该怎么跟罗斯说啊,”他说。

“说什么?”格伦娜问。

她太累了,他想,以至于忘掉南希跟她说的话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婚礼前的那个晚上。格伦娜找了五个伴娘,挑选标准不是友谊深浅,而主要是她们的身高发色。她亲自设计,动手给她们所有人做了礼服。婚纱也是她自己做的,还有所有手套和头饰。每只手套上都镶有十六枚小小的包布纽扣。她直到婚礼前夜九点半才做完。她上了楼,脸色非常苍白。科林也在房子里,他上楼查看情况,发现她在抽泣,手里还抓着一些彩色布片。他没法让她安静下来,只好打电话给她妈妈,后者说:“她就是那样的,科林。她总是用力过猛。”

格伦娜抽泣着,发了通抱怨,说她根本看不出活着有什么意义。第二天,她打扮得像天使一样美丽,一丝憔悴的痕迹也没有,祝着酒,赞美祈求着她的幸福。

这个晚宴不大可能像那些伴娘礼服一样把她累垮,不过她还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苍白、严厉,好像对许多事都疑虑重重。

“他不会愿意再去找一个新引擎的,”科林说,“他哪里买得起呢?这一个还是借西尔维娅的钱买的。再说,他就想要个大引擎。想要那种动力。”

格伦娜说:“区别有那么大吗?”

“总归有区别吧,就启动和加速而言。真的。那样一个引擎,区别大了。”

随后,他发觉她或许指的不是这个。她或许并不是想说:“引擎区别有那么大吗?”也许她想说的是:“就算不是这个,也会出别的事吧。”

(她坐在草地上。她擦洗着盖板。她嗅着车门垫子的味道。她说:“让丽奈特选颜色吧。”)

也许她想说的是:“我们为什么不干脆一切都撒手?”

科林摇晃着垃圾倒进塑料袋,把口扎紧。“要是那样,我不想你和丽奈特坐他的车。”

“科林,我不会的,”格伦娜温柔、困惑地说,“你以为我会跟他一起坐进那汽车,或者让丽奈特坐他的车吗?我才不会。”

他把垃圾送出去,她扫起地来。等他回来后她说:“我刚想到件事。我想,很快我就要扫着黑白相间的瓷砖地了,我会记不起这些旧地板的样子。我们会想不起来的。我们该拍些照片,这样才会记住我们做过什么。”

然后她说:“我想南希有时会夸大其词。我是说关于我和丽奈特。不过我觉得她做过头了。”

事实上,格伦娜设想各种事情的本领令他震惊。房子,每间房间,它们装修完毕的样子。她已经摆好了他们还没买的家具,她已经根据朝北或朝南的方位、早上还是晚上的光线,搭配好了家具的颜色。格伦娜能够在脑海中秩序井然地构筑出一系列房间,一种既定的、和谐的,对她来说完全水到渠成的安排。

没有什么问题能砸到格伦娜身上,让她堕入怀疑和痛苦。各种解决方案就像一系列房间一样随时恭候。她有一种无须谈论或思考就能解决问题的本领。平日她再耐心、再甜美,这本领都不会改变,也不会被侵犯。

起初,在灯光和喊叫声中,他唯一的想法是他们都跑来谴责他了。对此他毫无兴趣。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逃开,跑到这里,摸黑爬上大桥,并不是为了躲开他们的惩罚。他并不害怕,并没有因为受惊而瑟瑟发抖。他坐在细细的桥梁上,感到铁条是那样冰冷。尽管这是一个夏夜,他自己也浑身冰凉,不过心情依然平静,他自己的以及镇上其他人的混乱无序的生活现在全部翻转回来,就像一张照片剥离、翻转起来一样,露出了一直以来就藏在其下的东西。那就是一片空白。罗斯躺在地上,脑袋周围有一摊东西。罗斯沉默了,而他是谋杀者。仍旧一片空白。他既不高兴也不伤心。这类情感过于细弱、过于私人了,不合时宜。事后,他发现大多数人,尤其是他妈,相信他爬到那里是因为追悔莫及,正考虑跳进提普莱蒂河。其实他从没想这么干过。在某种意义上,他都忘了下面是河流。桥是一种修在河面上的建筑,以及他妈妈是一个可以命令他做这做那的人,这些他都忘记了。

不,与其说他忘了那些事,不如说意识到了它们有多蠢。他有一个名字,叫作科林,而那些人正嚷嚷着它,这有多蠢啊。在某种意义上,就连想到他射死了罗斯,也够蠢的,尽管他明知自己确实这么做了。愚蠢之处在于,得用这样一个个字眼儿来思考。科林。射死。罗斯。将它理解为一个行动,某件尖锐、独立的事情,一个事件,一种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