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第6/7页)
一个星期后,弗兰克回到家发现爱波在房间里踱步,双臂交叠放在胸前,眼睛像是在注视着遥远的地方,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在告诉他,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并且不会改变主意了。
“弗兰克,你听我说。在我说完之前请你不要打断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僵硬,就像她已经排练了好几次,以便能一气呵成地把话说完。她说她在戏剧学院认识一个女孩,从她身上她知道了一种万无一失的流产办法。这办法很简单:等到合适的时间,第三个月结束的时候,找一支消毒过的橡胶吸液器,准备一些消毒过的水,然后很小心地……
他的胸口气得快要炸开。他知道让他怒火中烧的并不是打掉这个孩子的打算——这个打算,天知道,其实相当不坏;最刺伤他的是,她一个人秘密地实行一切,找到那个女孩和流产的办法,买好了橡胶吸液器,并且排演了这一番说辞。就好像他只是她计划里的一个障碍,一个必须要肃清的挡路石以便事情能达到最高的效率。这就是他不能忍受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颤抖和暴怒: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别傻了。你是想把自己弄死吗?你说的这些我不想听。”
她沉静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弗兰克。在这种情况下你没必要听我说什么。我告诉你只是因为,我本来以为你会帮助我。显然,我应该早就料到你的反应。”
“你给我听着!听着!如果你这么做……你敢这么做的话,我向上帝发誓我会……”
“哦,你会怎么样?你会离开我?这是什么意思,威胁?还是承诺?”
争吵持续了整个晚上。两个人怒吼,扭打,摔椅子,从屋里闹到屋外到楼下到大街上(“从我身边滚开!滚开!”),两人闹到一片废品回收场的高篱笆旁,直到那里睡着的一个醉鬼盯着他们看,两人才悻悻然回家去。今天弗兰克靠在树上忍受着小虫子的叮咬时,他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暴怒和难堪。最后解救了他,让他现在能抬起石头,并充满尊严地让它咆哮滚动的是,第二天他赢了。争吵过后的第二天,她扑到他的怀里啜泣,告诉他她愿意接受他的看法。
“我知道,我知道,”她埋首在他的衬衫里轻声细语,“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爱你,我会给他取名叫弗兰克,然后送他去上大学,以及做一切该做的事。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在弗兰克的生命中,还没有任何时候比那一刻更能证明他的男子气概,如果这需要证明的话。他搂着怀里那个驯服顺从的女人,告诉她:“哦,亲爱的,我亲爱的宝贝。”而她答应会为他生孩子。当弗兰克顶着太阳搬动石块,放进事先挖好的土坑,揉擦酸疼的双手,然后操起铲子继续工作时,孩子们的声音唧唧喳喳地在耳边响着,像小虫子那样慢慢地折磨着人。
而我根本不想要一个孩子,他边挖掘边想。这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吗?我并不比她更想要一个孩子。就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生活就由一连串他不想要做的事情组成。他选择了一份无聊至极的工作,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跟任何一个有家的男人一样可以负起责任;搬进一间价格过高的高档公寓,是为了证明自己信奉有序和健康的生活;要了第二个孩子,证明第一个孩子不是个错误;在郊区买下一处房子,因为那是一般人生活轨迹里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而他则证明了自己也有能力这样去做。证明啊证明,这似乎就是他娶了现在这个妻子的全部理由。而她总是把他放在一个永远要为自己辩护的位置,她在他和和气气的时候才爱他,她只会凭着感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更糟糕的是,这个女人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刻,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会随时想到离开他。就是这么简单,这么不合情理。
“爸爸,你又在敲打岩石么?”
“这次不是,这次是树根。不过我觉得它位置很深,应该不碍我们什么事。现在你先稍微退远一点,我要把这块石头铺到里面去。”
弗兰克跪在草地上,把搬来的石块慢慢挪进挖好的坑里,但总是放不稳。它有些摇摇晃晃,而且比计划的位置高出了大约三英寸。
“太高了一点,爸爸。”
“我知道,宝贝儿。”他吃力地把石头重新挖出来,然后试着铲除树根,把铁锹当钝斧头用。当然效果不是那么好,树根像人身上的软骨那么顽固。
“宝贝儿,我说了你不要靠这么近。你又把我挖出来的泥土踢回洞里面了。”
“我是在帮你啊,爸爸。”詹妮弗显得吃惊又委屈。弗兰克意识到她可能马上又要哭了,于是立刻把声音压得很低很温柔,“好吧,孩子们,你们干吗不去找别的事情做?你们有整个院子可以玩啊。快去吧,现在,我这边需要帮忙的时候再叫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