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9页)

“你的口红需要补一下。”她说,把玛丽琳推到了女厕所。

她应该知道这一幕迟早要来。整个上午,她母亲看什么都不顺眼——玛丽琳的裙子不是纯白,而是奶白,看着不像结婚礼服,太素,跟护士服差不多;她不明白玛丽琳为什么不在教堂举行婚礼,附近就有许多教堂;她不喜欢波士顿的天气,为什么六月份还这么阴冷?雏菊不是婚礼用的花;为什么不用玫瑰?她为什么这么赶?为什么现在就结婚,不能再等等?

如果她母亲能够当面骂出来,直接羞辱詹姆斯,挑剔他太矮、太穷、不够有本事,事情就简单了。可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样不对,玛丽琳,这样不对。”却不点明“这样”指哪样,而且任由这个词在她们之间的空气中回响。

玛丽琳假装没有听到她的唠叨,从手袋里拿出口红。

“你会改变想法的,”她母亲说,“过一阵子你会后悔的。”

玛丽琳转动塑料管,弯腰照镜子。她母亲突然过来,绝望地扳着她两边的肩膀,她眼中闪现的是恐惧,仿佛玛丽琳即将冲向悬崖的边缘。

“想想你将来的孩子们,”她说,“你们要住在哪里?你们在哪里都不会合群。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别说了,”玛丽琳喊道,拳头砸在水池边上,“这是我的人生,妈妈,我的。”她挣脱母亲的钳制,口红被甩了出去,掉在地板瓷砖上。不知怎么搞的,口红在她母亲的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她没有多说便推开了盥洗室的门,把母亲一个人留在里面。

站在外头的詹姆斯紧张地凝视着他的准新娘。“怎么了?”他靠过来小声问。她摇摇头,自嘲地低声回答:“哦,我母亲觉得我应该嫁给一个更像我的人。”说完,她就揪着詹姆斯的衣领,把他拽过来亲吻。简直荒唐,她想,明显荒唐,根本不用我说出来。

就在几天前,数百英里之外的地方,另一对情侣也步入婚姻——一个白种男人和一个黑种女人,他们共享的是对这段婚姻来说最合适不过的姓——洛文(Loving)[7]。结婚不到四个月他们就在弗吉尼亚被捕了,执法者提醒他们,全能的上帝从未打算让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以及棕色人种通婚,不应该出现混血儿,也不应该丢掉种族自尊。他们为此抗争了四年。又过了四年,法庭才承认他们的婚姻。然而,要到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关系才得到周围的人的认可。不过有些人——比如玛丽琳的母亲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接受这种事的。

玛丽琳和詹姆斯一吻完毕,发现她母亲已经走出盥洗室,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她用毛巾不知道擦了多少遍袖子都没有去掉那道看上去像血迹一样的红痕。玛丽琳抹掉詹姆斯上唇沾到的口红印子,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又拍拍前胸口袋,检查戒指在不在。不过在她母亲看来,这个动作就好像詹姆斯在自我祝贺一样。

在玛丽琳的记忆中,后来的婚礼场面就像一帧帧的幻灯片:证婚法官的双光眼镜上那条白色的细线可能是一根白发;她的捧花里面有一束满天星;她曾经的室友桑德拉起来祝酒,高脚杯上雾蒙蒙的。桌子下面,她的手握着詹姆斯的手,结婚戒指凉凉地贴在皮肤上,感觉有点怪。桌子对面,她母亲精致的发型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打理,她脸上扑着粉,为了掩盖歪斜的门牙,只好一直闭着嘴巴。

这是玛丽琳最后一次见到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