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诗人嫉妒了(第3/28页)
玛曼绝望了:她看见他俩之间的鸿沟再一次张开。她一无所获。却失去了一切!她随即试图想办法保持住儿子与她之间那根珍贵的理解之线。她拉住他的手,透过泪水说:
”请别生气,雅罗米尔!我只是因为你的变化而感到不安。最近你变得非常厉害!“”变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母亲。“”是的,你变了,你和过去不同了,最使我伤心的是你不再写诗。你过去常写一些多美的诗!现在你把它完全放弃了。这使我伤心。“雅罗米尔想要说点什么,但她不让他说。”相信你的母亲,“她继续说,”我对这些事有一种感觉;你有非凡的才能!这是你的天赋。低估它就太可惜了。你是一个诗人,雅罗米尔,一个天生的诗人。我很难过,你并不重视它。“雅罗米尔沉醉在母亲的话里,高兴极了。千真万确。他孩提时代的守护神比任何人都更加理解他!由于他不再写诗,他曾经是多么沮丧!
”但是,我现在又在写诗了,母亲!真的!我拿给你看!“”没有用,雅罗米尔,“玛曼悲哀地摇摇头。”不要哄骗我。我知道你已经不再写诗了。“”你错了!请等一下!“他叫道。他跑到他的房间,打开拍屉锁,带着一札诗走回来。
玛曼瞧着几小时前在雅罗米尔房间看过的那些诗。
”噢,雅罗米尔,这些诗真是太美了!你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很大的进步!你是一个诗人,我为你感到非常高兴……“仿佛一切都在表明,雅罗米尔对新事物的强烈渴求(对新事物的信仰)不过是掩饰一个童贞青年对不能想象的性经验的渴求。当他第一次到达红头发姑娘身躯的极乐海岸时,他产生了一个奇特的念头:现在他终于知道绝对现代的含义是什么了;它就是躺在红头发姑娘身躯的岸上。
在这样的时刻,他活跃之极,充满热情,真想给她朗诵诗歌。他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一下所有熟记的诗(他自己的和其他诗人的),但他断定(大为惊异地)红头发姑娘也许对这些诗根本不会关心。这使他头脑一阵混乱。接着他明白了,唯一的绝对现代的诗是红头发姑娘,一个普通姑娘,能够容易接受和理解的诗。
这是一个突然的启迪;他为什么那样愚蠢,竟想要踩在自己的歌喉上?为了革命而放弃诗歌有什么道理?毕竟,他终于到达了真正的生活领域(雅罗米尔理解的”真正的生活“是一个游行人群,肉体之爱,革命口号的旋转的边界),现在他只需完全投入到这个新生活中,成为它的小提琴弦。
他感到充满了诗情,极想写出一首红头发姑娘会喜欢的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在此之前,他只写过自由诗,没有那种更有结构的诗歌形式的技巧。他确信,姑娘会认为无韵的作品不是真正的诗。甚至获胜的革命也持同样的观点。让我们回忆一下,在那些日子,无韵诗甚至被认为不值得发表。所有现代派诗都被宣布为腐朽资产阶级的作品,自由诗是文学颓废最确信无疑的特征。
革命对韵律的喜好难道仅仅是偶然的偏爱吗?大概不是。在韵律和节奏中,存在着一种神奇的力量。一旦挤进有规律的音步,混乱的世界随即变得井然有序,清楚明了,美丽迷人。如果一个女人厌倦人生走向死神,死亡便与宇宙的秩序和谐地融为一体了。
即使这首诗是为了对人的必死进行强烈的抗议,死亡作为美好抗议的诱因也是正当的,骸骨,送葬,花圈,墓碑,棺材——这一切在一首诗里都变成了一出芭蕾,读者和诗人都在其中表演着他们的舞蹈。跳舞者当然不可能不赞成舞蹈。通过诗歌,人类达到了它与存在的一致,而韵律和节奏便是获得一致的最天然的方式。难道革命可以无需对新秩序反复证实吗?难道革命可以无需韵律吗?
同我一道狂吼!内兹瓦尔激励他的读者,波德莱尔写道,人生须常醉……酒中,诗中,道德中,各循其志……诗歌即酣醉,人们饮酒是为了更加容易与世界融合在一起。
革命不希望被审视或被分析,革命只渴望同群众融合在一起。因此,革命是抒情的,需要抒情风格。
当然,革命所追求的抒情风格与雅罗米尔早期创作的那种诗截然不同。一段时期,他曾急欲追求内在自我的平静冒险和迷人暗示。然而,现在他清除了他的灵魂,把它变成了一个表演真正世界喧闹马戏的宽阔场地。他用只有他才理解的独特的美去交换人人所理解的一般的美。
他迫不及待地想起旧式的奇迹,艺术(怀着背叛者的骄傲)已经嗤之以鼻的奇迹大众化;落日,玫瑰,晨露,星辰,对故土的怀旧之情,母爱。多么美好,熟悉,清晰的世界!雅罗米尔惊喜交加地回到它那里,象一个浪子多年漫游后又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