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诗人诞生(第2/20页)
一看见这个雕像,诗人的母亲就不由得来气。这个神像经常被扭转过去,背部冲着房间,要不就成了工程师的帽架,要不那沉思的头就成了工程师搁鞋的地方。偶尔还有一只臭袜子套在小雕像上——这是对缪斯和她们的首领不可饶恕的亵渎。
诗人母亲异常愤怒地作出反应。这并不是仅仅由于缺乏幽默感,而是由于她相当准确地察觉到,丈夫把阿波罗套在袜子里是为了发出一个他出于礼貌不能直接表达的信息:
以这种玩笑的方式,他要让她知道,他拒绝她的世界,他的屈服只是暂时的。
这具雪花石膏的雕像于是成了一个真正的古代神祗:一个不时介入人类事务,使人的一生困惑,设下阴谋,显示神迹的冥冥之神。年轻的女主人公把他视为同盟,她那充满渴望女性想象力把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瞳孔仿佛闪烁着生气,嘴唇颤动着声息。她爱上了这个为她而横遭凌辱的裸体青年。当她凝视着那张俊秀的脸时,她产生了一个愿望,希望腹部里正在生长的孩子与丈夫这个风度翩翩的情敌相象。这个愿望如此强烈,以至她一面瞧着自己的腹部,一面想象着这个希腊青年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她祈求神运用他的力量改变过去,改变她怀上儿子的经历,就象伟大的提香[1]曾经在一个拙劣画家毁坏的画布上画出了杰作一样。 [1]提香(1477-1576),意大利画家。
在圣母玛丽亚身上,她无意中发现了不需要生殖器而当母亲的典范,于是她向往着一种没有父亲参与的母爱。她如痴如醉地渴望孩子叫阿波罗,在她看来这名字就如同意味着”他没有人父。“当然,她知道儿子会因取了这样一个高贵的名字而遇上麻烦,人们会嘲笑她和儿子。因此她寻找一个能配得上年轻的奥林匹斯神的捷克名字,最后她选定为雅罗米尔,意思是”他爱春天“和”他被春天所爱。“这个选择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当他们驱车把她送到医院时,事实上春意正浓,盛开着紫丁香;几个小时的阵痛后,幼小的诗人滑落到这世界的肮脏被单上。
他们把诗人放在母亲床边的一个有围栏的小床上,她听着那悦耳的号哭声,疼痛的身躯充满了自豪。我们不要妒忌玛曼身子的满足,迄今为止,它还没有体味到多少欢乐,尽管它还算迷人:不错,背部没有轮廓,腿有点短,但是胸脯却非常丰满,在一头梳理得十分漂亮的头发(漂亮得难以相称)下有一张并不眩目但却动人的脸。
玛曼一直觉得自己相貌平平,没有魅力。这大半是因为同她一起长大的姐姐是一个舞会上的皇后,在布拉格第一流的女式服装商店工作,她活泼美丽,喜欢打网球,轻易地就进入了高雅男人们的世界。姐姐在社交活动中的成功助长了玛曼带有挑战性的庄重;完全出于反抗,她开始喜欢感伤严肃的音乐和书籍。
其实在认识工程师之前,她就经常同一个年轻的医科学生约会,他是她父母朋友的儿子,但这种关系并没能唤起她在身体上的自信。一天晚上,在一个夏日别墅里,她同他在一起第一次体验了性爱,第二天早晨她就同他绝交了,因为她悲哀地确信无论她的感情还是感官都注定不能分享伟大的爱情。当时她正准备完成毕业考试,这次经历使她能及时宣布,她已在脑力劳动中看到了生活的目的,她决定报考哲学系(尽管她有一个讲究实际的父亲)。
在大学课堂的硬板凳上坐了五个月后,她那失望的身躯一天在街上与一位刚毕业的年轻工程师相遇,他粗野地向它献殷勤,几次约会后就占有了它。由于当时肉体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满足,心灵很快就忘掉了学者生涯的抱负,与肉体息息相通了(一颗真实的心灵总是这样)。它欣然同意工程师的观点,赞扬他的快乐无忧,钦佩他那迷人的不负责任。玛曼虽然意识到这些特点与她长大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她却打算与工程师的特性认同,在这些特性面前,她那忧郁、纯洁的身躯获得了自信。对自己开始惊讶莫名地欣赏起来。
那么玛曼到底幸福不幸福?不完全幸福;她在信心和怀疑之间徘徊。当她在镜子前脱下衣服时,她试图通过丈夫的眼光来审视自己:有时她好象很有魅力,有时又似乎索然无味。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他人的眼光去评判,这正是产生不安和怀疑的根源。
然而不管她怎样在希望和怀疑之间徘徊,她还是完全消除了妄自菲薄。她不再为姐姐的网球拍而沮丧,她的躯体终于变得活跃了,玛曼学会了享受肉体存在的乐趣,她希望能确信新的生活会是一个永久的现实而不是一个完全靠不住的允诺;她渴望工程师能带着她远离大学讲堂,远离她的儿童教养院,把一个爱情故事变成一个真实的生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