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7节(第2/4页)
这些有钱人叫做资本家。他们又胖又丑,面容凶恶,就象下页插图中的那个人一样。你可以看到他穿的是中做大礼服的长长的黑色上衣,戴的是叫做高礼帽的象烟囱一样的亮晶晶的奇怪帽子。这是资本家们的制服,别人是不许穿的。资本家占有世上的一切,别人都是他们的奴隶。他们占有一切土地、房屋、工厂、钱财。谁要是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可以把他投入狱中,或者剥中他的工作,把他饿死。老百姓向资本家说话,得诚惶诚恐,鞠躬致敬,称他做“老爷”。资本家的头头叫国王――余下的他都心里有数。下面会提到穿着细麻僧袍的主教、貂皮法袍的法官、手枷脚栲、踏车鞭笞、市长大人的宴会、跪吻教皇脚丫子的规矩。还有拉丁文叫做“初夜权”的,在儿童教科书中大概不会提到。所谓“初夜权”,就是法律规定,任何资本家都有权同在他的厂中做工的女人睡觉。
这里面有多少是谎言,你怎么能知道呢?现在一般人的生活比革命前好,这可能(might)
是确实的。唯一相反的证据是你自己骨髓里的无声的抗议,觉得你的生活条件在无法忍受以前一定有所不同的这种本能感觉。他忽然觉得现代生活中真正典型的一件事情倒不在于它的残酷无情、没有保障,而是简单枯燥、暗淡无光、兴致索然。你看看四周,就可以看到现在的生活不仅同电幕上滔滔不绝的谎言毫无共同之处,而且同党要想达到的理想也无共同之处。甚至对一个党员来说,生活的许多方面都是中性的,非政治性的,单纯地是每天完成单调乏味的工作、在地铁中抢一个座位、补一双破袜子、揩油一片糖精、节省一个烟头。而党所树立的理想却是一种庞大、可怕、闪闪发光的东西,到处是一片钢筋水泥、庞大机器和可怕武器,个个是骁勇的战士和狂热的信徒,团结一致地前进,大家都思想一致、口号一致,始终不懈地在努力工作、战斗、取胜、迫害――三亿人民都是一张脸孔。而现实却是城市破败阴暗,人民面有菜色,食不果腹,穿着破鞋在奔波忙碌,住在十九世纪东补西破的房子里,总有一股烂白菜味和尿臊臭。他仿佛见到了一幅伦敦的田景,大而无当,到处残破,一个由一百万个垃圾筒组成的城市,在这中间又有派逊斯太太的一幅照片,一个面容憔悴、头发稀疏的女人,毫无办法地在拾掇一条堵塞的水管。
他又伸下手去搔一搔脚脖子。电幕日以继夜地在你的耳边聒噪着一些统计数字,证明今天人们比五十年前吃得好,穿得暖,住得宽敞,玩得痛快――他们比五十年前活得长寿,工作时间比五十年前短,身体比五十年前高大、健康、强壮,日子比五十年前过得快活,人比五十年前聪明,受到教育比五十年前多。但没有一句话可以证明是对的或者是不对的。例如,党声称今天无产者成人中有百分之四十识字;而革命前只有百分之十五。党声称现在婴儿死亡率只有千分之一百六十,而革命前是千分之三百――如此等等。这有点象两个未知数的简单等式。很有可能,历史书中的几乎每一句话,甚至人们毫无置疑地相信的事情,都完全出之于虚构。谁知道,也许很有可能,从来没有象“初夜权”那样的法律,或者象资本家那样的人,或者象高礼帽那样的服饰。
一切都消失在迷雾之中了。过去给抹掉了,而抹掉本身又被遗忘了,谎言便变成了真话。他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掌握了进行伪造的无可置疑的具体证据,那是在发生事情以后:这一点是很重要的。这个证据在他的手指之间停留了长达三十秒钟之久。这大概是在1973年――反正是大概在他和凯瑟琳分居的时候。不过真正重要的日期还要早七、八年。
这件事实际开始于六十年代中期,也就是把革命元老彻底消灭掉的大清洗时期。到1970年,除了老大哥以外,他们已一个不留了。到那个时候,他们都当作叛徒和反革命被揭发出来。果尔德施坦因逃走了,藏匿起来,没有人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至于别人,有少数人就此消失了,大多数人在举行了轰动一时的公开审判,供认了他们的罪行后被处决。最后一批幸存者中有三个人,他们是琼斯、阿朗逊、鲁瑟福。
这三个人被捕大概是在1965年。象经常发生的情况那样,他们销声匿迹了一两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接着又突然给带了出来,象惯常那样地招了供。他们供认通敌(那时的敌人也是欧亚国),盗用公款,在革命之前起就已开始阴谋反对老大哥的领导,进行破坏活动造成好几十万人的死亡。在供认了这些罪行之后,他们得到了宽大处理,恢复了党籍,给了听起来很重要但实际上是挂名的闲差使。三个人都在《泰晤士报》写了长篇的检讨,检查他们堕落的原因和保证改过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