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9页)
我接受了通常的预备学校教育,尽管食宿免费,学费也全免,却有人为你的命运做决定,他们要我成为一名语言学家。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这是为什么。再没有比这更无用、更无聊的课程了,我跟这些学校教育完全格格不入。
我的学生时代很快就过去了。时间就在打架和上课之间交替度过,有时我也觉得想家,有时又对未来充满放肆大胆的梦想,或者希望自己献身于科学的崇高与神圣。期间,我那与生俱来的懒散惰性也会突然发威,让我陷入各种麻烦当中,直到它被某些新的做事的热情挫败为止。
“彼得·卡门青,”我的希腊语老师说,“你真是个又顽固又一根筋的家伙,总有一天你会弄断自己的脖子。”他说这话时我得以从近距离仔细观看这个戴着眼镜的矮胖子,心平气和地听着他对我的未来进行判决,觉得他很搞笑。
“彼得·卡门青,”我的数学老师这样评价我,“你在浪费时间方面简直是个天才,而我感到遗憾的是再没有比零更低的分数了。我估计你今天的作业也就值负二点五分。”我瞧着他,替他惋惜,因为他是个斜视眼,而且我觉得他好无聊哦。
“彼得·卡门青,”我的历史老师有一次这样说道,“你不是个好学生,不过你仍然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历史学家。你很懒,不过,你懂得如何区分重要的事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孰重孰轻。”
这些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我仍然尊重我的老师,因为我认为他们掌握了科学的奥秘,而科学对我很有威慑力。尽管我的老师们对我的懒惰众口一词,但我仍然取得了一定的进步并且使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处于中等偏上的位置。诚然,学校和学校所教授的科学知识都是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而成的,非常不全面,这一点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而我也只是付出我的时间、虚度时光而已。我猜想,过了这段预备学期,我一定会进入纯正的智慧的领域,接触到真正清晰而完整的科学真理。一旦我到达这一领域,我将会发现历史上那些黑色谜团的含义、国家战争的意义以及那些困扰着每个灵魂的令人恐惧的问题。
我还有一个愿望。这个更加强烈、更迫切实现的渴望总是笼罩着我:我很想有一个朋友。有一个叫卡斯帕·豪锐的男孩,他长着棕色的头发,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比我大两岁,他给人一种冷静沉着、自信心十足的印象,总是高高地仰着头,跟同班同学也很少说话。有几个月的时间,我都对他崇拜有加。我在大街上跟着他,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我嫉妒每一个他与之打招呼的人,嫉妒每一间他进出的房子。但是他比我高两个年级,况且,大概他觉得自己甚至比同年级的人还要厉害不少。我们从来没说过哪怕一个字儿的话。反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病恹恹的小男孩主动依附于我,我压根儿没向他献过殷勤。他比我年幼,腼腆胆小而没有什么特别天赋,但是他有一双忧郁而美丽的眼睛,其他面部特征也很分明。由于他又瘦弱身体又有点畸形,所以他在自己班上总是被欺负的对象,他看到我强壮又受人尊敬,所以来寻求我的保护。很快他由于病得太严重而不能上学了。我一点都不怀念他,而且很快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的同班同学当中有一个特别爱闹腾的家伙,个头不高,长着金黄色的头发,逍遥自在也不严肃,而且他有得是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拿手好戏——他是一个音乐家、模仿高手和出色的小丑。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赢得他的友谊,这个精明狡猾、像是抑制不住自己一样、兴高采烈的小家伙总是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对待我。但是最起码我有了一个朋友。我到他的房间拜访他,和他一起看很多很多的图书,替他做希腊语作业,作为回报让他帮我补习数学。我们也经常一起散步,那情景看起来大概就像是熊与黄鼠狼走在一起似的。在交谈时他总是处于主导地位,他快乐机智而且完全轻松自如,我则只是听着、笑着,也为有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尽管如此,有一天下午,我又撞见这个玩江湖杂耍的小骗子在大街上表演他最擅长的把戏,以此取悦他的几个朋友。他刚刚模仿过我们的一位老师,然后他又喊道:“猜猜这是谁!”随即他拿起《荷马史诗》,从中读了几行,他是在模仿我尴尬的窘态,模仿我因为紧张而发颤的声音,模仿我刺耳的带有方言的发音,模仿我快速眨眼的习惯,还有当我注意力集中时就会闭上左眼的样子。看起来真的非常好笑,使这绘声绘色的模仿又机灵又残忍。当他合上书时,收获了他应得的热烈的掌声,我从他背后一个箭步冲上去,我要报仇。我什么都没说,而是将我的耻辱和暴怒倾注在一个有力的巴掌上,正打在他的脸上。正在这时上课时间到了,而他又是老师最为宠爱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