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星辰 Terre des hommes 第七章 沙漠的心脏(第6/13页)

火渐渐地熄灭了。我们把身体倾向烟灰,试图温暖着自己。明亮的消息已经燃烧完毕,它是否正行走在属于它的轨道上,然后抵达它的目的地?其实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如同一场没有人会听见的祈祷。

现在我准备睡觉。

第五节

天亮以后,我们用一块抹布盛起了残留在机翼上的一点玫瑰酒,那酒里混合着汽油和机翼上的油漆。味道虽然令人作呕,我们却还是把它喝了下去,至少它可以湿润我们的嘴唇。在这顿美餐之后,普雷沃对我说:

“幸好我们还有左轮手枪。”

我猛然间变得充满了攻击性,带着一种敌对的恶意转向他。此刻,没有什么能比情感的流露更令我仇恨的了。我极度需要让自己觉得,一切都是简单明了的。出生成长是如此简单,死与饥渴也是那么简单。

我斜着眼角观察着普雷沃。如果能让他闭嘴的话,我不惜揍他一顿。而他无比平静地向我讲述着,关于如何“卫生”地死去这个问题。他谈论这个话题的方式,好像是在说“吃饭前必须洗手”一样,轻描淡写没有任何悲剧色彩。其实我们的观点一致。我昨天在瞥见手枪上的皮套子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些。我的这些想法是理智而非病态的。我们无法承受自己所应该担负的责任,手枪却有承担一切的能力。

依然没有人来搜救我们。或者,他们正在其他的某一个地方寻找着飞机的踪影。很有可能是在阿拉伯半岛。在明天以前,在我们丢弃自己的飞机以前,我们没有听见其他任何飞机的声音。我们只是几个黑点,与其他的黑点混合在一起,洒落在茫茫沙漠中。搜救人员一定是跑到另一个星球去了。

沙漠里三千公里的范围,要找到一架坠落的飞机,得花上十五天。搜救人员很有可能是在的黎波里和伊朗之间寻找我们的踪影。我对此仍然抱有渺小的希望,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再无其他生路。于是我决定改变策略。我独自出发去侦察周围的情况,普雷沃留守原地,点上火,期待也许会有搜救人员的出现。事实上,我们等的人从来也没现身过。

我出发的时候,连自己有没有返回的力气都不知道。我的脑海中此时浮起了关于利比亚沙漠的种种。在撒哈拉地区沙漠里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湿度,而到了这里,只剩下百分之十八。生命在这里,像水蒸气一样地蒸发消失。贝都因人、旅行家、殖民军官,根据所有这些人的经验传说,在利比亚的沙漠里,在没有水的条件下,你可以支撑十九个小时。二十个小时以后,你的眼睛里将充满了不知来自何方的光芒,那说明生命的尽头已经到来了。

这阵在飞行中欺骗了我们的东北风,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将我们滞留在这块平原,并无限地延长着我们的停留时间。在第一丝光明绽放之前,它究竟将持续多久?

我依然决定独自出发。尽管这看起来好像是驾着木舟,投入汹涌的大海中。

黎明的出现,让这片布景显得少了些阴沉黯淡。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盗猎人一般地行走着。昨天晚上我们向周围几个神秘的沙坑投进去猎人用来引诱猎物的绳索,这个行动好像唤醒了我身上关于偷猎者的所有好奇。于是我一一核实了我们准备好的陷阱,它们是空的。

看来动物的血我是喝不到了。说实话,我也不想喝。

虽然空手而归,我却无法抑制自己探索这些洞穴的欲望。生活在沙漠里的动物,它们靠什么活命?在洞穴里栖身的,应该是些沙漠狐狸。它们的体形和兔子差不多大,头上长着巨大的耳朵。我被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追踪着它们的足迹。它们把我带到一条狭窄的沙河边。我欣赏着眼前精巧的脚印,三个脚指头组成的扇形的印记。我想象着这些小家伙在黎明时疾走着,然后来到石头边舔着上面的露水。这一片是它奔跑时留下的脚印,那一片是它与同伴并肩驰骋的足迹。我带着一种奇怪的喜悦,走入这场清晨的散步。我喜欢这些生命的迹象,它几乎让我忘记了此时我有多么的干渴……

终于,我走进了狐狸们用来储藏食物的“房间”。沙粒下每一百米,就有一株微小的如碗口般大的灌木,它的树枝上堆积着金色的小蜗牛。狐狸每天清晨都来这里找吃的。而此时我所面对的,正是这罕见的属于自然的秘密。

狐狸并不在每一棵灌木前停下来。有的灌木上虽然堆满了蜗牛,它却不屑一顾。它似乎充满了警觉性,时不时停下来吞下两三个蜗牛,然后又立即再换一家餐厅。

难道它是故意不让自己一下子吃饱,以延长这场清晨的散步?我想应该不是。这不经意的游戏,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战术技巧。如果它在第一棵灌木前立即将自己的肚子填饱,那么只需要两三餐的时间,它就把这些活的“储藏室”消灭干净了,随后它将渐渐失去食物的来源。于是它不仅每一餐都在不同的树丛上取得食物,还从来不吃那些并排长在一根树枝上的蜗牛。它似乎对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是有意识的。如果它在同一个地方捕获太多的蜗牛,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什么都不剩下了。没有了蜗牛,也就没有了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