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星辰 Terre des hommes 第六章 在沙漠中(第3/9页)

晚上十一点,卢卡从无线电站回来,通知我做好准备,十二点飞往达喀尔。飞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十二点十分,我将载着邮件飞向北方。我站在一面破损的镜子前,仔细地刮着胡子。时不时地,我用海绵擦着自己的脖子。我走到门边,眺望着窗外的黄沙。天气很好,可是风向却变了。我重新走到镜子前,思索着。当风持续往一个方向吹了几个月以后,忽然改变方向,有的时候会对天空产生干扰。我穿上那些可笑的行头:皮带上系着照明灯,还有高度计、铅笔。我找到内里,他将担任我今天飞行中的通信员。他也在刮胡子。我问他:“你还好吗?”目前看上去一切都好。可是我却做好了天气会变糟的准备。毫无理由地,我的心抽紧着。

我走出房间,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朗。沙漠中笼罩着一种有秩序的安静。突然,一只绿色的蝴蝶和两只蜻蜓撞到了我的照明灯上。一种沉重的情绪笼罩了我,它也许是一种欢愉,也许是恐惧,它来自我身体里的最深处。有一个人在远方对我诉说着宣布着些什么。风完全改变了方向,空气是清凉的,而我却收到了一个警报。风和沙都没有给我任何的暗示,跟我说话的,是那两只蜻蜓,还有一只绿蝴蝶。

我爬上一堆沙丘,面向东方坐了下来。如果我是正确的,那它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要来临了。蜻蜓在距离绿洲几百公里的内陆寻找些什么?

被推上海滩的船只的碎片,告诉人们飓风正肆虐于海洋的深处。而这些昆虫告诉我的,是远处一场沙尘暴正在向前行走着。一场朝东的风暴,将棕榈树上的蜻蜓们赶到了此地。风暴的泡沫已经触摸到了我。那是无比庄严的一次接触,它是一个证明,一个沉重的威胁。它只是对着我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好像浪花对着最后的警戒线温柔地抚摸着。我身后二十米的地方,还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但是我知道,几秒钟以后,撒哈拉将会轻轻吐出它的第二次呼吸。三分钟以后,我们的仓库将被吹得东倒西歪。十分钟以后,黄沙将填满了天空。当我们起飞的时候,我们将面临的是沙漠中疯狂的火焰。

而这一切却不是令我感动的原因。让我充满了近乎原始的欢喜的,是我居然听懂了那似是而非的语言,像一个野蛮人一样闻到了特殊的气味。我在愤怒地拍打着的蜻蜓翅膀上读懂了关于未来低声的预言。

第四节

我们和那些未被降伏的摩尔人始终有着联系。他们来自某一片不允许我们踏上的土地的深处。有时候,他们会出现在朱比角或者西斯内罗的城堡,只为了买些甜面包或者茶叶,然后又消失在一片神秘中。我们尝试着驯服他们中的一些人。

有时我们遇上的是几个在当地部落中很有影响的首领。在经过航线负责人的同意以后,我们将他们带上飞机,让他们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熄灭他们心中无名的傲慢之火。因为在他们杀害犯人时,常常并非出于仇恨,而是出于蔑视。当他们在城堡附近和我们相遇时,他们连辱骂我们都不屑,只是转过身去,往地上吐口水。这种骄傲完全出于他们对自身强大力量的一种错觉。他们中曾经有多少人向我重复着:“法国人,你们运气好,因为从这里到你们的国家得走上一百天……”

于是我们带着他们其中的三个,坐着飞机参观了这个陌生的法国。他们中间的一个,有一次在和我一起飞到了塞内加尔以后,忍不住哭了起来,因为他生平第一次看见树木。当我在帐篷下面重新见到他时,他们正弹奏着乐曲庆祝着,女人们光着身体在花丛里跳舞。这些男人的一生,从来没有见过一棵树、一个喷泉,或者是一朵玫瑰。他们唯一听说过的花园,是《古兰经》里那些流着泉水被称做“天堂”的地方。这天堂和美丽的花园,只有在沙漠中,通过那苦涩阴森的死亡之门,才能引领你走入。三十年艰辛地与风沙相伴,一瞬间,就被背后的手枪夺走了性命。然而,上帝欺骗了他们。因为身边的这些法国人,他们既不以死亡当做条件,也不用干涸来进行要挟,好像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们带入了花园与天堂。这就是为什么,现在那些年老的首领开始有了梦想。这也是为什么,撒哈拉在给予了他们一生如此贫瘠的快乐以后,他们向我们吐露着心里的秘密。

“你知道……法国人的神……他们对待法国人,比摩尔人的神对待摩尔人,要慷慨!”

几个星期前,我们把他们带到萨伏依。领路的人把他们带到一座巨大的瀑布前,对他们说:

“喝吧。”

那是淡水,淡水!在撒哈拉要走多少天,才能找到离你最近的一口井。即使找到了,要挖多少个钟头的沙子,才能喝到一口混合着骆驼尿的烂泥水!哦,水!在朱比角,西斯内罗,努瓦迪布的小摩尔人,他们寻找的不是钱,而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