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我们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雾更浓了,我都找不到方向了。佩德森环视四周,然后又继续走,领着我沿着一条狭窄的街道前行,人行道上泊满了一排排的汽车。
“我会送您到酒店,瑞德先生。我走这条路也能回家。我相信酒店您还满意吧?”
“哦,是的,挺好的。”
“霍夫曼先生打理得很好。他是位出色的经理,也是个大好人。当然,如您所知,布罗茨基先生能恢复,全都得仰仗霍夫曼先生啊。”
“哦,是的,当然。”
有好一阵,人行道上的车辆迫使我们一前一后行走。之后,我们慢慢走出人行道,走到大街中间,我赶上佩德森和他并排走,发现他的心情轻松起来。他微笑着对我说:
“我知道您明天要去伯爵夫人家里听唱片。我们市长,冯·温特斯坦先生,我知道他也打算去。他非常想邀您到一边,和您谈些事情。当然,主要还是唱片的事。棒极了!”
“是的。我非常期待。”
“伯爵夫人是位非凡的女士。她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她的思维让我们其他人汗颜。我曾经不止一次问她,究竟是什么让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直觉。’她总是说,‘某一天,我醒来,就有了这直觉。’这是怎样的一位女士啊!弄到那么多留声机唱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动用了一位在柏林的行家采购商,把这事儿办成了。当然我们其他人那时对此都一无所知,而且我敢说就算我们知道了,我们也只会笑话这整个想法。然后,一天晚上,她把我们召到她住处。就在两年前的上个月,一个非常愉快、晴朗的夜晚。我们全都到了,十一个人,在她的起居室集合,没人知道是什么事情。她招待我们用茶点,然后几乎立刻就开始对我们讲话。我们怨天尤人已经够久了,她说,是时候采取行动了。是时候承认我们曾经多么地误入歧途,是时候采取积极的措施,尽最大的努力弥补损失了。否则,我们的孙子,我们的曾孙,就永远不会原谅我们了。哎,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们几个月来一直都在不停地彼此重复着如斯的态度想法,直至此刻,我们所有人只是点头附和,跟平时一样,制造点噪音。但接着伯爵夫人继续道,就克里斯托弗先生而言,她说,已经没必要跟他再耗下去了,他现在已被整个城市各行各业的人所唾弃。但此事本身不足以扭转整个社会中心的痛苦似螺旋上升愈渐愈猛的势头,我们得设法营造一种新的情绪,一个新的时代。对她说的这些,我们均点头称是,但瑞德先生,这些想法,我们之前已经相互交流过很多次了。我相信冯·温特斯坦先生甚至也这样说过,只不过他是用了最为谦恭有礼的方式罢了。这时候,伯爵夫人开始吐露她心中的想法。解决办法,她宣布,很可能一直都存在于我们中间。她继续解释道,但,呃,乍一听,自然地,我们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布罗茨基先生?那个图书馆的怪老头,醉醺醺步态蹒跚的老头?她真的是在说布罗茨基先生吗?要是换了其他任何人,我们肯定会放声大笑的。但伯爵夫人,我记得,依然自信满满。她建议我们大家放松自己,她要给我们放点音乐听听。要仔细听。然后她开始播放那些唱片,一张又一张。我们就坐在那儿听着,屋外,太阳渐渐西沉。音质很差,伯爵夫人的立体声音响设备,您明天就能看见,也有些陈旧了,但这一切都没关系。没几分钟,那音乐就开始对我们大施魔力,悠悠地将我们送入宁静清幽之中。有些人还眼含热泪。我们意识到,我们听到的正是这些年大家殷殷所盼的。我们居然赞颂像克里斯托弗这样的人,突然间,这显得更加不可理解了。此时此刻,我们又在聆听真正的音乐。这位指挥家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认同我们的价值观。然后,音乐停止了,我们起身,伸了伸腿——我们已经足足听了三个小时——然而,呃,想到布罗茨基先生——布罗茨基先生!——还是荒唐透顶。我们指出这些唱片很老了。而布罗茨基先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何故——已经在很久前就放弃音乐了。而且呢,他还有自己的……自己的问题。他已经跟从前判若两人了。我们很快纷纷摇起头来。可是,然后呢,伯爵夫人又说道,我们已到了危机边缘,我们要解放思想,我们必须找到布罗茨基先生,和他谈谈,确定他目前的能力。毫无疑问,不用提醒,我们也知道目前情况的紧迫性。我们每人都能详述十来个悲伤的案例:孤独寂寞的生活;好多家庭对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的幸福深感绝望。就在这时,霍夫曼先生,即您所在酒店的经理,突然间清了清喉咙,宣布他愿意负责布罗茨基先生的事。他会义无反顾——他一脸庄重地说着这话,而且他当时还站起来了呢——他会义无反顾地评估情势,而且,如果还有一点点希望令布罗茨基先生重振雄风,那么,他,霍夫曼先生,就会亲自负责处理。如果我们信任他承担这项任务,他发誓绝不会让整个社会失望。我说过的,那是两年前的事了。自那以后,我们吃惊地看到霍夫曼先生为了实践他的诺言而付出的努力。虽说进展不总是那么顺利,但总体说来,已经非常显著了。现在布罗茨基先生,呃,已经恢复到目前的状况了。进步如此之大,让我们感到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迈出关键性的一步了。毕竟,我们能走到现在,不过是把布罗茨基先生好好包装推销了一番而已。总有一天,城里的人得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耳朵听,才能做出判断。呃,到目前为止,种种迹象表明,我们没有过于雄心勃勃。布罗茨基先生一直都按常规排练。而且据大家说,已经完全赢得了整个乐团的尊重。虽说可能距他上次公演已有好多个年头了,但他貌似宝刀不老。那热情,那晚在伯爵夫人起居室意外经历的那美好的幻境,都在他心灵深处伺机候着,现在正在逐步苏醒过来呢。是的,我们非常有信心,在即将到来的‘周四之夜’他会让所有人为之骄傲。同时,对我们来说,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确保那晚成功。斯图加特·内格尔基金交响乐团,您知道,即便算不上最为顶级的交响乐团,也算非常受人尊敬的乐团啦。他们的演出费用可不便宜呢。尽管如此,对于我们雇佣他们参与这次最为重要的活动,人们几乎没有任何质疑之声,对排练时间也没什么异议。起初,我们拟定的是两周的排练时间,但最后,由于财政委员会的全力支持,我们延长到了三个星期。对于短暂来访的交响乐团,三个星期的盛情款待,再加上各种费用,您能想到,先生,是个不小的负担啊。但鲜有异议之声。每位议员现在都明白‘周四之夜’的重要性。大家都明白应该给布罗茨基先生机会。尽管如此——”佩德森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尽管如此,您今晚看到了,陈旧的根深蒂固的观念难改啊。这也正是您对我们的帮助,瑞德先生,您同意到鄙市,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人们听您的话不会像听我们的话那样。实际上,先生,跟您说吧,一听说您要来,这座城市的情绪就完全改变了。人们对于您在‘周四之夜’要说的话充满最高的期待。电车上,咖啡馆里,人们几乎不谈别的。当然,我一点也不知道您为我们准备了什么。或许您会刻意不将未来刻画得太瑰丽美好,或许您会告诫我们每一个人,若想重拾以往的欢乐就必须付出辛苦努力。您这样的告诫是顺理成章的。但我也了解,在呼吁调动听众的积极性和公益心这方面,你的技巧是多么纯熟。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等您发完言,这城市里没人会再像以前那样看待布罗茨基先生,继续把他当成衣衫褴褛的老酒鬼了。啊,看得出您很担心,瑞德先生。请别担心。我们这里也许看起来很闭塞,但在某些场合的表现还是很卓越的。特别是霍夫曼先生,一直在努力营造一个真正美好华丽的夜晚。请放心吧,先生,各个阶层的市民都会参加。至于布罗茨基先生本人,我说过,我肯定他不会让我们失望。我肯定他会大大出乎每个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