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皈依(第16/21页)
“可我没爹了……”
“呜——呜。”
“好红亮,我的好红亮,你再别哭了,你一哭姨这心都碎了……”
三炮觉得脑袋整天昏昏沉沉的,里面像飞旋着一千只黑头苍蝇。有时又突然很清醒的样子,什么都能记得,可过不了一会儿,说上两句话,喝完一缸子茶水,人又晕乎乎倒头睡下了。
在经过前几番轰轰烈烈的折腾之后,村子渐渐地恢复到最初的那份平静。三炮也由原先无比亢奋的状态,逐步转变到悄然筹划建屋造院的私秘行动上来。这原本就是三炮半生当中最大的一个心愿。
三炮想把自己原来的那院旧屋统统毁掉重新扩建,他打算盖一排崭新的砖墙瓦顶的大房子,从而跟村里的所有老式的土坯宅院区别开来。这排房屋主要包括一间很大的堂屋、三间厢房和两间耳房;另外,在院子当间盖一间至少能容纳五十人的简易会堂,这样他就可以随时在家里召见下面的兄弟了,布置任务了;至于院墙,三炮希望砌得越高越好,最少也要有四五米高,墙头上再加装一圈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和玻璃碎片,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会从墙头爬进来暗算他;除此之外,还要搭建两间马棚和一间仓库,要把地下彻底挖空作菜窖,战备时也可以当作防空洞用;再预留一片蔬菜地和花果园,把村里种植技术最好的老把势提溜过来,亲自为他栽种苹果鸭梨桃啦杏啦这些花果树,还要搭起一架长长的葡萄藤,夏天可以躺在浓密的叶荫下歇凉。
前一阵,因为痴迷于纠察和抢夺,三炮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了。而现在,他一旦躺在病床上,经常被来自脑子里的那种隐隐的疼痛所折磨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这档子大事。这是生病的人常有的一种心态,因为他们总是觉得去日不多,非得抓紧时间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在三炮的精心布置和遥控下,大伙当天就拆除了三炮家过去的那院老屋。干活的人为了捞取表现,弄得村子里灰尘四起,到处丁铃哐当,号子声连天响,像是在搞一项史无前例的巨大工程。
接下来,三炮的那些弟兄们像拉网捕鱼一样,开始在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搜寻一切能够用来建造宅院的材料,包括檩条、椽子、大梁、棚席、芦杆儿,大大小小的棍棍棒棒,以及必要的砖头瓦块和土坯。这些东西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或院子里被收集起来,整整用二十辆板车,装得满满当当地运送到三炮家的老宅基上。
即便这样,他们还把村前村后仅剩下的五棵直插云霄的钻天杨,和三棵老榆树伐倒了。同时,这些人也无情地捣毁了长期座在树上的喜鹊和乌鸦的窝巢,惹着这些大个头、大嗓门的鸟儿整整在村子上空盘旋了三天三夜,聒噪声此起彼伏,直到第四天凌晨,这群失去家园的哀伤的鸟儿,才集体伤心欲绝地飞离了我们羊角村的天空,并叽叽喳喳发誓,今生永世不再回来。我们村再也找不到树木、看不到鸟的天空,在头顶寡蓝寡蓝的耀人眼,似乎连风也跟着鸟儿消失不见了。偶尔风过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迹象,人都觉得自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巨大的东西推推搡搡,满地乱跑,无所依靠。
然后,三炮动用了十里八庄技术最优秀的二十一个泥瓦工和七名木匠(其中一个老木匠过去曾给虎大打过松木床),每天三顿三晌地给他们管吃管喝管烟抽管酒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这座新屋建成羊角村乃至青羊湾独一无二的宅院。为此,三炮还破例找来了一名风水先生——这个戴着圆片片茶色石头眼镜的老家伙,早被前一阶段的纠察吓破了胆,死活也不肯出来,最后还是三炮下面的两个弟兄,拿着枪杆子硬顶着他的后脑勺才不得不出山的。
根据风水先生一番十分繁琐缜密的测算之后,得出的结论却让三炮大吃一惊。原来三炮家的宅基的地理形势非常不妙,四面陡峭,中间低洼,虽得水却无风。风水先生认定五十年前这里曾是一座地下兵营,而一百年前却是一片荒芜的坟墓,民国时候这里埋葬过成百上千具无辜者的尸体。
三炮由此也恍然大悟,家族的衰败全都是因为风水不好。风水先生测遍了羊角村的每一寸土地,几乎连一个鸡窝狗棚都没有放过,却意外地发现,羊角村在整个青羊湾这片土地上,地势又最低,如果赶上百年不遇的山洪或雨涝,这里有可能会变成一片汪洋。
不过,风水先生最终还是为三炮找到了一处相对较好的宅基地,正好就是红亮家的这爿破院子。风水先生说他在这里看到了奇异的灵光,想必是我们羊角村最好的宅基了。三炮始终将信将疑。一方面,三炮还是比较相信风水先生的话;但另一方面,红亮家如今已是家破人亡,惟独剩下红亮这根独苗苗了,怎么能说他家是上好的宅基呢?他想进一步跟风水先生打听一下所谓的“灵光”从何而来,但对方却神秘地三缄尊口,只说这是天机,万不可泄露的。三炮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