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女孩与佛教女孩的相逢(第12/14页)

慈明师父见了古阿霞,连忙说:“我们劝他不要砍了,可是他不听。这棵茄冬是我们精舍的象征,是我们给菩萨的供养,砍了就不好。”

古阿霞把手中斧头一扔,跑到树下大喊,要帕吉鲁别砍了。可是,她喊干了喉咙也没动得了树上的帕吉鲁。她想,怎么了?今天全不对劲,全不对盘,到底是她错了?还是帕吉鲁发作了?

帕吉鲁爬下茄冬树,又抓又抚着黄狗的后颈,给足了安慰,狗尾巴都快要摇出烟了。他施舍了古阿霞一个怪眼神,不是安慰,更不是可怜,让古阿霞完全猜不透,然后他转身把树枝丢进火堆。树枝仍湿,入火后不久吐出白烟,迅速往外膨胀。

古阿霞被烟逼得往后退,差点跌倒,被慈明师父扶稳了,她忘了道谢,眼光放在一位陌生的比丘尼──那是年轻的住持,她刚才从60公里外凤林镇的某穷困村落回来,海青的袍摆沾有泥巴与牛粪味。古阿霞对她的第一个印象是不高且偏瘦,但眼睛无比清亮。

“有没有办法,让你的朋友不要再砍下去了?”住持说。

古阿霞致上歉意,并强调帕吉鲁平日是安分与沉默的,绝非这般失控。“其实,我打了他一巴掌,他生气了。”她最终说出了,暴露私事是要更坦然地面对变化,甚至找出解决方法。

“你那时的怒气应该很大,才会打人吧!”

“我实在咽不下气。”

“现在心中还有怒气吗?”

“没了。”古阿霞沉默一会,说出原因,“我那时候要捐一些钱帮助你们盖医院,可是他不肯。”

“他想留下钱来盖自己的学校吗?”

“也许吧!他拗起来的时候,话都说不清楚。”

“一个善念与另一个善念,也会有冲突的时刻。现在,你的愤怒没了,你的善念更清明,能帮助你的朋友看到自己的行为,这里的人没有比你更能了解他。如果我想得没错,你盖学校多少也是为了帮助他吧!”

古阿霞觉得内在被看穿了,无须言语答复。她再次整理心思,冀盼帕吉鲁安稳下来,阻止他砍树发泄。她反复思索后仍无解,但是有个灵光浮现,那是老祖母在山上校园教她的同理心,静下心来,试着和对方的频率搭上线。当彼此不是“你在岸,他在河”,而是落在同条乱流上颠簸,你便能预期下一刻的变化。古阿霞盘坐下来,把手放在膝盖,定静地看着帕吉鲁。

帕吉鲁砍树的消息传了开来,附近几位村民赶过来。他们走进农场,妇女安抚僧侣的心情,几个男人靠过去叱喝帕吉鲁。黄狗还以颜色,激烈狂吠,作势要咬过去。

帕吉鲁蹲下,摩挲树根部位的巨大树瘤,心中说了些话,好像现在开始要跟树恋爱,然后他起身,给了斧击。树颤巍巍了,光火流动的树晃动。僧侣们再也无法是慈眉的菩萨,紧张地跳脚念阿弥陀佛。有个男人跑去报警,剩下的几位讨论如何引开黄狗,再抢下帕吉鲁手中的斧头,最后有人从仓库拿出两把锄头,冲突一触即发。

“各位大德,放下锄头吧!就让他砍树吧!”住持说。

“上人……”

“我也不舍,但是仍学着放下,要是有人受伤了,我会更不舍。这棵树受到的伤害,也是我们共同的修行。”

一切陷入沉默,除了消极地念佛号回向,已无作为。

古阿霞这时从地上跳起来,回头对僧侣们说:“他不是砍树,或许开始时看起来很像,但他在做更特别的事,他帮树开刀,医某种病之类的。”古阿霞的结论让僧侣与村民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会选在这盖精舍,多少也是先前长在这里的美丽茄冬给的因缘。前年开始,它再也不开黄绿色的花蕾,果实没了,叶子更是稀疏。这是自然法则,凡有生有灭。因此我常抚摸这棵树,跟它说些话,希望减轻它的痛苦。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树生病,怎么医?”

“这很难说,我的朋友不会随便砍一棵树,如果要砍,一定有原因。医生打开病人肚子是残忍的,但是有目的,我看他往树洞里劈便想到这点。”

“所以,你事先也不知道他要干吗?”

“是的。”

“太奇妙了,只有走在同条修行道路的两人,才不需言语。”

在火光的那端,帕吉鲁把树根盘的几团灵芝斫去。灵芝是病征,这些家伙能截走养分,还好地面没有长出菇菌,要是这样,意谓地底的树根腐烂了。树洞内壁的腐朽菌也慢慢被他刨净,露出鲜润,他拿火烧上几回,直到碳化结疤。那些拿锄头旁观的男人,在古阿霞指挥下忙着把土锄松一些,好让树根呼吸。帕吉鲁从寺院后方杂林砍竹子回来,固定茄冬,这样少说能挺得上些风雨。僧侣们端出了茶水与绿豆糕,大伙都不客气地享用。古阿霞尚有些顾忌,不吃供佛或普度食品,如今肚子饿瘪了,也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