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名利乱人心(第6/6页)
几个学徒都表示坚决不走。翁泉海望着面前的四个人说:“无须再多言,你们跟着我没有半点好处,为师对不住你们了!走,都给我走!”翁泉海打开房门,拽住来了和泉子,把他俩推了出去,拽着小铜锣的胳膊,把小铜锣也推出去,他拽斧子没拽动。
斧子喊着:“师父,您有两条命,一条是您自己的,一条是我的,要是碰上要命的事,我这条命得走在您前头!”斧子转身走出去。
翁泉海关上房门,眼泪涌出来。来了、泉子、小铜锣站在西厢房门外。斧子坐在一旁,闷头磨着斧子。翁泉海走进老沙头屋内,倒了两杯水说:“老沙,咱兄弟俩以水代酒,干了这杯,就各奔东西吧。”老沙头说:“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说来话长,也不想说,老沙啊,咱兄弟俩该分开了。”“大哥,你是要赶我走吗?”
翁泉海说:“不是赶你走,是我们都得走。”老沙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跟你待了快两年,有吃有穿,冬天冻不着,夏天蚊子叮不着,我可是享老福了。既然托了你的福,就得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跟着你肯定没亏吃。”老沙头说着,从床底下搬出一坛酒。
翁泉海说:“不喝酒了,就喝这杯水吧。”“水哪行,不够劲儿啊,来,少喝一口。”老沙头把杯里的水倒了,然后倒上酒。二人坐在床上喝开了。
三杯酒下肚,翁泉海无限感慨道:“我奔波半生,扎根这上海滩,开了个小诊所,还摊上官司,差点进大牢。后来碰上的事,真可说是黄浦江上起大风,一浪高过一浪。我本无心为功名奔劳,只求能谨遵医道,精修医术,治病救人。可世态非我所想,患者奔名而去,无名患者不来,他们宁可为有名之庸医费尽财力,甚至是丢了性命,也不会看无名之良医一眼。因此,我也逐渐为名而求,可名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尺寸都在分毫之间,稍有拿捏不准,必会乱人心志,甚者深陷泥淖,回头无望。
“治愈几个难病后,声名鹊起。但我谨守初心,求名不求利,为医病费尽心力,也算无愧医道二字。直至我赴南京请愿,名利蜂拥而至,一时间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推杯换盏,夜夜不休……喝了大酒,来了面子,也出了不少丑,可最要命的,是心乱了,脑子糊涂了……
“《黄帝内经》中云,夫道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长久。我曾通读百家医著,潜心专研,化为己用,自以为可治天下之病,却忘记了治自己之病。到头来,我身染重病,却无药可治,这才是最可悲之处啊!人这辈子,只能朝前走,没有回头路,走错了就是错了,就得认错,认输,认命!”
老沙头说:“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我都被你弄糊涂了。”翁泉海说:“喝上酒话就多,没完没了招人烦。不喝了,我走了。”
翁泉海站起身,身子晃了晃,有些醉了。他走到门前,扶着门。老沙头上前拉住翁泉海说:“这酒虫子刚被勾出来,你不能走。”
翁泉海猛地推开老沙头走出去,他摇摇晃晃地要走出院门,门上了锁。他使劲推着院门高声喊:“开门!我要出去!警察局!”葆秀说:“你喝醉了,等酒醒了再去吧。”翁泉海转身走到院墙前,欲爬上院墙,爬不上去摔倒了,他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仲春,阳光正艳。翁泉海从正房堂屋走出来。来了在扫院子。斧子在磨斧子。小铜锣和泉子在拧床单。四个学徒都看着师父。
来了说:“师父,您醒了?”翁泉海问:“我睡了多久?”
来了说:“师父,您睡了小三天。那个叫王实秋的来诊所找您,他说药吃完了,疗效不错,问是不是还接着吃。”
翁泉海吃惊地睁大眼睛,他不明白,王实秋不是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翁泉海记得,那天找到他家时,亲眼看到他家高搭灵棚,亲人披麻戴孝。而且,那人家确实姓王,只是没提王实秋的名。难道是忙中出错,走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