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5/15页)

“我的妈呀,”他轻笑着说,“衬裤皱着向上缩,腿毛看起来乌漆麻黑。脸也睡得浮肿。”

叶藏在内心其实并未笑得太厉害,那似乎是小菅瞎掰出来的故事,但他还是放声大笑。友人一改昨日的态度,努力试图与叶藏打成一片。为了报答那份心意,他笑得特别起劲。叶藏笑了,于是飞騨与真野也迫不及待地笑了。

飞騨终于安心。他觉得说什么都没关系了。他一直苦苦压抑,告诫自己还不是时候。早就憋得浑身发痒了。

得意忘形的小菅,反而随意脱口而出:

“我们碰到女人都会失败。阿叶不也是吗?”

叶藏还在笑,同时歪头思索。

“会吗?”

“对呀。犯不着去死。”

“算是失败吗?”

飞騨很高兴,心跳急促。最困难的石墙已在微笑中坍塌。这么不可思议的成功,都是拜小菅不检点的人品所赐。想到这里,他有股冲动想紧紧抱住这个年少的朋友。

飞騨开朗地松开稀疏的眉毛,结结巴巴地说:

“是不是失败,我认为无法用一句话论断。首先就不确定原因。”说完才想到——麻烦了。

小菅立刻声援:“这个我知道。我与飞騨争论过。我认为这次的事是因为思想太钻牛角尖。飞騨这家伙却卖关子,说是另有其他原因。”飞騨间不容发地接腔:“那固然也是个原因,但并不仅如此。换言之是被爱冲昏头。总不可能和讨厌的女人去死吧。”

他是因为不愿被叶藏做出任何臆测,才口不择言急着发话,但听来反而连自己都觉得天真无邪。干得好。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叶藏垂下长长的睫毛。虚伪。懒惰。阿谀。狡猾。恶德之巢。疲劳。愤怒。杀意。自私自利。脆弱。欺瞒。病毒。纷纷动摇他的心。他在想是否该说出来。他故意沮丧地嘀咕: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一切都是原因。”

“我懂,我懂。”小菅没等叶藏讲完就点头,“有时也会那样。喂,护士小姐不见了。是为了方便我们说话吗?”

我之前也稍微提过,他们的议论,与其说是彼此交换思想,其实只是为了当下觉得舒服。没有说出半句真话。但是,听了一会儿之后,倒有意外的收获。他们做作的言辞之中,有时也能让人感到惊人诚实的意味。正因是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才带有真实的味道。叶藏现在,虽嘀咕一切云云,但这或许才是他不留神吐露的真心话。在他们的心里,只有混沌,以及莫名所以的叛逆。或者,也可以说只有自尊心,而且是被细细研磨过的自尊心。哪怕再小的微风都会使之战栗。只要一觉得受到侮辱,便痛苦地嚷着要去死。难怪叶藏被人问起自杀原因会感到困窘。

那天午后,叶藏的兄长抵达青松园。兄长与叶藏长得并不相似,非常富态,穿着日式裙裤。

在院长的带领下,来到叶藏的病房前,听到病房里快活的笑声。兄长佯装不知。

“就是这里吗?”

“对。他已经恢复元气了。”院长一边回答,一边开门。

小菅吓了一跳,从病床跳下。他本来躺在叶藏的床上。而叶藏与飞騨,并肩坐在沙发上,正在玩扑克牌,两人这时急忙起立。真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毛线,这时也尴尬地急忙把打毛线的工具收起。

“有朋友来了,所以很热闹。”院长转头对兄长耳语,然后来到叶藏身旁,“已经好多了吧?”

“对。”叶藏回答后,忽然感到窝囊。

院长的眼睛,在眼镜后面含笑。

“怎么样?要不要过过疗养院的生活?”叶藏这时头一次感到罪人的心虚。他只是微笑以对。

其间,兄长一本正经地对真野与飞騨行礼,感谢他们的照顾,然后板着脸问小菅:“昨晚,听说你睡在这里?”

“对。”小菅抓抓头说,“隔壁病房空着,所以我和飞騨就留下来过夜了。”

“那你今晚去我的旅馆睡。我在江之岛订了旅馆。飞騨先生,你也是。”

“嗯。”飞騨变得很僵硬,抓着手上三张扑克牌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兄长若无其事地转向叶藏。

“叶藏,可以了吧?”

“嗯。”他表现得格外不情愿地点点头。

兄长顿时唠叨起来。

“飞騨先生,那我们现在就陪院长一起出去吃午餐吧。我还没参观过江之岛,想请院长导览一下。我们现在就走吧,汽车还在外面等着,天气正好。”

我很后悔。一让两个成年人登场,顿时变得乱七八糟。叶藏、小菅与飞騨,再加上我,四人好不容易营造出来有点古怪的氛围,拜这两个成年人所赐,立刻彻底萎缩了。我本来想将这篇小说写成气氛十足的浪漫故事。起初几页制造出旋涡状的氛围,然后再一点一点慢慢拆解开来。虽然叹息自己的笨拙,总算还是写到这个地步。可是,这下子土崩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