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10页)
然而,吴姐到家的第一天就出了笑话。吃饭的时候,吴姐给罗家园端碗拿筷子,杨云便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身边照料他。结果罗家园的屁股上像是长了疔,不停地动来动去坐不安稳,把一碗鱼汤洒在身上,从衣襟到裤腿一大片油亮亮的汤渍,腥味扑鼻,稍干之后又泛白发硬,杨云便让吴姐带他进屋换一套衣裤。刚进去没两分钟,罗家园慌慌张张奔出来,向杨云告状:“她脱我的裤子!”杨云耐心解释:“你衣服脏了,我让她帮你换套衣服。”罗家园死捂着裤腰:“不行,不能让她脱我的裤子!”杨云哄孩子一样:“那好那好,你自己脱,让她看着你别把裤子穿反。”“也不行!她会耍流氓!”
可怜的吴姐,手足无措,无地自容,若不是看在工资的份儿上,怕是立刻就要夺门而出。
杨云只好拉罗家园进房,自己动手替他换衣裤,又让吴姐打热水送到门口,她再端进门,把周身鱼腥味的老爷子擦得清清爽爽。罗家园一到她手里就乖巧起来,叫转身便转身,叫弯腰便弯腰,面团儿一般任由她摆弄。杨云斥责他:“你这不叫对我好,你是存心磨耗我。”罗家园若无其事地嘿嘿笑。
杨云转过身又忙着安抚吴姐:“他脑子发痴,说话做事都不着调,你大人大量多包涵。”
吴姐说:“阿姨啊,他是长辈,打我骂我都行,不作兴说那种话。”
杨云大包大搅:“行,他再说瞎话,我替你做主。”
罗家园不看书不看报,电视也看不大懂,一空下来就惦记着下楼,到小区对面的儿童乐园里,看小孩子们爬滑梯荡秋千。之前杨云家务忙,没时间应付他,放他一个人出去又不放心,就反锁住家门,弄得罗家园一趟一趟去拨弄门锁,可怜兮兮得很。吴姐来了之后,杨云吩咐她:“有空你带老爷子下楼走走。”吴姐自然遵命,忙完家务便小心翼翼把罗家园带出门。
一开始罗家园乐滋滋的,笑眯眯的,出了楼门就健步如飞,吓得吴姐在后面大呼小叫,飞奔上前捉牢老爷子的手。作为保姆,她害怕弄丢了老人没法向主家交待。这一来,罗家园觉得不自由了,很不开心,溜一圈之后跑回家,报告杨云说:“她掐我的手!”
吴姐赶紧申诉:“我没有没有没有……”
罗家园理直气壮:“就是掐了!很用劲很用劲地掐!”
他伸出手给杨云看,手背上果然有个掐痕,浅浅的月牙形的。
吴姐委屈地要死。“阿姨,”她说,“你家老爷子一点不傻,他自己掐了自己,栽赃给我,多狡猾啊!”
罗家园心闲神定地坐着,笑眯眯地听两个女人对质,的确看不出来脑子有毛病。
杨云拿罗家园一点办法没有。他糊涂又精明,挖空心思地拒绝吴姐,婴儿一般地依恋杨云。杨云明白罗家园的心思,她无法恼恨他也无法甩脱他。
杨云承认了这就是她的命,从二十岁的那年她被这个男人一眼看中,她便再无机会逃走。她愤怒也好委屈也好悲伤也好,这个人如影随形地缠住了她,一门心思要同生共死。
早在一九九五年,鳏居而潦倒的画家罗卫星偶尔参加一个艺术家聚集的酒会,杯盏交晃中认识了开画廊的女老板钱运。
时至今日罗想农都弄不明白,他的弟弟罗卫星身上有哪些优点那么的招女人喜欢?罗卫星的面容酷肖杨云,清秀,细致,作为男人却欠缺硬朗;身材固然高挑,走路却晃晃荡荡浮云一般,没有根底,不挺拔不板扎;脾气好,为人谦和,与之相应的是恍惚,迷糊,慵懒,人在心不在……除了画画,罗卫星的心里大概也就装了个乔麦子。也可以说,除了乔麦子,实际上罗卫星对所有围在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茫然无措的,被动和屈服的。他接纳她们,只是因为他不会拒绝。拒绝也是一门艺术,他学不会,也懒得学。
他从艺术学院毕业,辞职当职业画家,画卖不出去,穷得兜里掏不出买颜料的钱,以至于他的第一个妻子小五儿吵吵闹闹跟他离了婚,扔下儿子罗江不管,跟着一个日本老男人去了北海道。罗卫星对着刚满五岁的罗江手足无措,先是一步不能出门,天天守着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后来就不耐烦了,自己出门,弄把锁把孩子反锁在家里,桌上放些牛奶和面包,随孩子怎么对付。杨云有一天去看罗江,发现孩子足有半个月没洗过澡,身上一股馊臭味,脑袋上生着疥疮,两只大眼睛半天才朝人转一转,都快要成瘫子傻子了。杨云把罗卫星大骂一顿,拉起罗江就回了家。罗卫星如释重负,爽快地答应每月付一百元抚养费,实际上非但不付分文,还三天两头从杨云手里要钱买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