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维斯(第11/12页)

他们颠簸着前行,此刻高兴起来的玛维斯欣赏着音乐和那男孩头发剃掉的部分。尽管他比索恩令人愉快,但也不怎么说话。他们已经从“鲁比·波普,三六○”开出了好几英里,听到《喷射》杂志音乐榜前二十首曲子的第七首了,这时玛维斯才意识到,除去加油站的小伙子,她还没见到一个白人呢。

“你们镇上有白人吗?”

“没白人住,他们不肯。有时来做生意。”

当他们在驶向凯迪拉克的路上看到远处的大宅时,他问道:“那里是什么样子?”

“我只在厨房里待着。”玛维斯答道。

“两个老妇人待在那么大的一处地方,似乎不太合适。”

凯迪拉克没人碰过,但晒得发烫,那男孩在拧开油箱盖的前后都舔了手指。他还挺好心地为她发动了引擎,告诉她把车门敞开一会儿再上车。玛维斯没有费劲儿就让他把钱收下了——索恩则一直推让——他在车上收音机放着的歌曲《嘿,裘德》的伴随下开车走了。

玛维斯坐到方向盘后面,在空调的冷气中凉快着,后悔没留意那男孩卡车仪表盘上的电台频率。她在驾着凯迪拉克返回康妮家的路上,徒劳地转了半天选台钮。她停下车,颜色像淤血一样深的凯迪拉克在那儿停了两年。

那男孩发动引擎之时已经日落了。再说她也忘记问他路了。何况她记不起她存了两美元的加油站的方位,而且也不想摸黑去寻找了。还有,康妮已经填了作料,烤了一只鸡。但她作出过夜的决定主要还是因为那位母亲。

中间的白色令人目眩。玛维斯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枕头和牙白色被子之间的那个轮廓,若不是一个颇具权威的声音说了句“别瞪着看,孩子”,可能她还发现不了什么呢。

康妮向床脚俯身下去,把手伸到被子底下。她用右手抬起母亲的两个脚跟,用左手抖松脚下的枕头,嘴里嗫嚅了一声“脚指甲跟刀片一样了”,又把那双脚轻柔地放好。

玛维斯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和光线之后,才发现那张床的尺寸对一个生病的妇女来说太小了——简直是一张童床——床的四周,在光亮的边缘摆着各式各样的桌椅。康妮从其中一张桌子上拿起什么东西,趴到照亮病人的光亮中。玛维斯随着她的动作,看着她把凡士林涂到病人的嘴唇上,病人那张脸比围着头部的白布还要苍白。

“应该有比这味道更好的东西。”母亲说着,用舌尖舔着涂了油的嘴唇。

“吃的,”康妮说,“来点吃的好吗?”

“不。”

“一点鸡肉。”

“不。你带进来的这人是谁?你干吗要带人进来?”

“我跟你说过了,一个需要人帮忙倒腾车子的女人。”

“那是昨天。”

“不是昨天。今天上午我告诉你的。”

“唉,好几个小时以前了。那么,是谁请她进我私人房间的?谁请的?”

“猜一猜。你,就是你请的。你不是想按摩头皮吗?”

“不是这会儿。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玛维斯在她所处的暗处小声作了回答。

“站近点。不到我眼前,我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是住在蛋壳里。”

“别理她,”康妮对玛维斯说,“她看得见宇宙里的一切。”她把一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来,拿起老太太的一只手,逐个儿抚弄着弯曲的手指。

玛维斯向前移了移,站进光圈里,一只手撑在床的铁架上。

“你现在没事了吧?你的车能开了?”

“是的,女士。我挺好。谢谢你。”

“你的孩子们在哪儿?”

玛维斯说不出口。

“以前这儿有好多孩子。这地方有过学校,一所挺漂亮的学校。为女孩子办的。印第安女孩。”

玛维斯看着康妮,但在康妮回眼看她时,马上垂下了目光。

床上的老妇人轻声笑着。“日子难过啊,是吧?”她说,“看看那双眼睛。我把她带到这儿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绿得跟草一样。”

“而你的眼睛当年是蓝的。”康妮说。

“现在还是蓝的。”

“随你说吧。”

“那么说,是什么颜色?”

“和我的一样——老妇人洗掉了色的颜色。”

“递给我镜子,孩子。”

“什么也别给她。”

“在这儿我还是管事的。”

“当然,当然。”

三个人都看着褐色的手指抚摸着白色的手指。床上的老妇人叹了口气。“瞧我这样子。没法自己坐起来,没法傲慢到最后了。上帝该把脑袋笑掉了。”

“上帝不笑也不玩儿。”

“是啊,你对他无所不知,我敢说。下回你看到他,告诉他让那些姑娘进来。她们在门外聚成一堆,可是进不来。我在白天倒不在乎,可是夜里她们搅得我睡不好觉。你让她们吃得好吗?她们总是那么饿。吃得挺多的,是吧?不是她们爱吃的那些油炸的东西,而是热乎乎的好东西,冬天这么糟,我们需要煤,烧草原上的树是犯罪,昨天的雪从门下面吹了进来,恩赐我们的时代得享平安,罗伯塔修女在削葱头,保佑我们脱免罪责,你不能……并在一切困扰中获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