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和母亲(第5/6页)

敬子以为弓子体态端庄、发际优美颇似母亲,其实并非生母遗传。

弓子心急火燎地等母亲吃完饭,迫不及待地抱着干蒸锅回到厨房。

“芙美子,把碗筷撤下来!”弓子觉得静不下心来,便用水桶盛了半桶水,在厨房擦地板。

“哎呀,弓子,你在擦地板呀?你也帮女佣干活?”母亲走到厨房,惊讶地说。

弓子没有抬头,似乎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也不怕坏了你的体形?”

父亲一直惦记着去热海的电车时间。

“电车多的是,一小时一趟……”母亲不急不忙地说。但她明确表示今天回去。

父亲先出大门,催促母亲。弓子心想母亲大概会以为即使父亲不留她,女儿也会挽留她。但弓子没有吭声。

“再见。”母亲关上大门后又打开,对弓子说:“弓子,一定到热海来,趁我还在那儿的时候。”

“……”

“很快就回来的,我已经不是病人了。”

母亲走了。

当两个人踩在长长石子路上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弓子跑回房间,打开钢琴盖,反复弹奏练习曲中的一段乐曲,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清乐谱,手依然不停地弹奏。她什么也不想,脑子空荡荡的,忘我地按着琴键。

“擦地板的抹布和钢琴——天渊之别。”弓子嘟囔着,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不顾一切地弹奏着。

弓子没发觉清走进来。

一只手按在她跳动在琴键间的手背上,嘴唇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

弓子没有吃惊,这并不稀罕,不知不觉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俊三和弓子搬进敬子这个新家以后,每当敬子出门推销珠宝,家里就剩下三个孩子。清和朝子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甚至勃然作色,拳打脚踢,扭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弓子实在看不下去,就抱着清的身子劝架,于是两人的手相碰、脸颊相触,甚至好心不得好报,反而被清反拧胳膊的事也都有过。打完架后,清就捧着弓子发红的手腕用嘴唇轻轻触吻着,嘴里“对不起、对不起”地赔礼道歉。但朝子一嘲笑他“哎哟,哥哥对弓子好乖呀”,清又暴跳如雷,和妹妹厮打起来,有时候会把弓子撞得三丈远。弓子伤心落泪,清又急忙抱着她低声细气地认错。

清似乎为了让弓子劝架才找碴和朝子吵架。平时他对美貌的弓子温情脉脉,可一到吵架的时候,就变得胆大包天。

吵过几次架以后,清就时常背着朝子有时自然而然、有时出其不意地触吻弓子的脸蛋、眼皮和手,这似乎成了两个人的秘密游戏。

弓子是天真纯洁的少女,清是自尊心很强的老成少年。虽说双方的接触单纯无邪,但至少清有所意识,所以他对弓子察言观色。只要弓子稍一躲避,他就会换成兄妹关系的一本正经的面孔。

今天弓子坐在钢琴前,脑袋往后使劲把清的胸部顶开。“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讨厌!”弓子从未如此严词拒绝过。

“怎么啦?”清往后一缩,那五官端正的脸立即装模作样地冷下来。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清深深呼吸一口,“你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就好,其实我一直等着你说这句话。”

“你耍滑头。”

“什么滑头?”

对于他的反问,弓子像拒绝某种动机不纯的东西似的,重复一遍:“你耍滑头!”

“我要是滑头,你也是滑头。”

“你一边去!”

“最近你老板着脸,不知道闹什么别扭来着。”

清的手指头又放在了弓子的肩膀上,弓子把它拨开。

“别碰我!”

“怎么忽然这么冷淡?讨厌我了?我们在一起长大,感情亲密,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现在慢慢地不能和我玩在一起了?你也这么想的吧?我们不是‘筒井筒’吗?”

“什么青梅竹马?胡说!”弓子猛然回头,狠狠盯着清。她悲愤交集的眼睛光彩闪亮,富有魅力。

“那不是‘分发未髻时’吗?”清说。

不是!不是!弓子在心中拼命叫喊。

弓子不会忘记,清给她讲解过语文课本中《伊势物语》的《筒井筒》这一节课文。当他们沉湎在这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美丽爱情故事里的时候,弓子对清也不是没有动过念头,但现在时过境迁。

在井台边一起欢乐嬉戏的男孩女孩长大后变得害羞,表面上冷漠,心里头都有“非伊莫娶、非君莫嫁”的信念,于是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筒井筒”呀、“分发未髻时”呀,互赠情诗,私订终身。后来,男子见异思迁,妻子却未加责备,丈夫就怀疑妻子是否也另有所爱,已经移情他人,装作出去与情人约会的样子,躲在院子的树木背后观察动静。只见妻子浓妆艳抹,眺望远方,担心丈夫夜路难行,神情忧伤地吟唱和歌:“山峦尽起伏,犹如狂风吹白浪;夜半君一人,翻山越岭崎岖行。”丈夫闻毕“无限悲哀”,从此“不诣”情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