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第8/15页)

胡同太窄,出租车进不去,两个人便下了车,走进了胡同。这是一排很古老的平房,估计曾是哪个工厂的宿舍,已经被列入拆迁的范围。胡同里荒草茂密,不时跳出一两只野猫野狗。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外来务工者。纪米萍在一间黑灯的屋门口站住了。她不开门,只冷冷地说:“你走吧,我到了。”他说:“我看着你进去。”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先走我再进去。”他提高了嗓门:“这到底是不是你家,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她低头掏出了钥匙,嗫嚅着:“开就开,干吗这么凶?”

果然是她家。破旧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觉得里面那团黑暗阴冷潮湿,好像他正站在墓穴前面。她一伸手,啪的一声把灯打开了。这是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里面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木床,木床上铺着一卷单薄的军绿色行李。靠墙的地方放着几瓶化妆品、一面镜子和一把木梳,还有一本破旧的杂志。地上扔着一只大大的塑料编织袋,袋子敞着口,吐出里面五光十色的衣服,像流出了一截肠子。靠门的窗台上晾着一排面包片,大约是怕发霉了。还有两只腐烂的木瓜。其中一只木瓜往出流着水,伤口里爬出了几只黑色的虫子。

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却忽然一伸手关掉了灯。屋子咣当一声再次掉进了黑暗里。黑暗中他听见了自己干涩坚硬的声音:“跟我走。”他不由分说,拽着她的一只胳膊拖着她出了胡同。她挣扎着:“去哪儿?又去住宾馆?我不去。”他不说话,把她塞进一辆出租车里,直到车开到他家楼下,他才说:“我家,上去。”

就是从这个晚上开始,她知道了他住在哪里,也开始了此后一次又一次对他的突袭。后来,他想,这是他自找的。她突袭他的理由永远是:“我要是和你说了你就不让我来了,你要是躲起来,我来了都找不到你。”

她穿着他的一件衬衣从卫生间出来了,光着两条白花花的腿。他注意到她的大腿根部很圆硕,有点像古代的三足鼎。她一边用两只手拼命往下拽衬衣,一边目光游移,并不看他,最后她看着沙发说:“我就睡这儿吧。”嘴上说着,身体却并不动,还恋恋不舍地站在刚才那个位置。他伸手把灯关了,这样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了。他躺在黑暗里说:“上来吧,上床睡舒服点,在沙发上睡不好的。”

她又在黑暗里磨蹭了几分钟才爬到床上来,睡在他身边。两个人都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因为小心又变得加倍粗重,好像这黑暗里睡满了打呼噜的人,拥挤、嘈杂。很久她都一动不动,他疑心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便有点懊恼又有点惊诧。他惊诧的是,他这样的人,也是吃喝嫖赌惯了的,睡个女人根本是小菜,可是对这个女人他却怎么都不敢碰。

他眼前再次浮现出她那道深犁过的乳沟,那里是够肥沃的;他又想起了她往下扯领口的动作,好像要敲锣打鼓急吼吼地给自己打广告,急着要和男人们分享她那里有什么样的宝藏,怎么还没有人去开采她。还有她的臀部,是够宽阔的,怕是一个人都抱不过来,怪不得她那么自豪自己的这两样东西。大约也是因为身无长物,她只有这两件东西还拿得出手。他的下面已经很硬了,独自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几欲先走。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两个字——白睡。这两个字像咒符一样箍着他,他忽然便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惧,好像睡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陷阱。他便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由着下面软了硬,硬了又软。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下面。他一惊。接着他听见黑暗中传出一声甜腻、夸张的巧笑,因为用力过度反倒像未熟的橘子,涩而硬。她又抓了两下,像在鉴赏什么宝石的硬度。然后他听见她边笑边说:“我还以为你真不想要呢。”他无语。她一定要在他头上别一支标签,他也不能再拔下来扔到地上,否则就有点太不识抬举了。她接着在被子下面调戏他,手指从他那里出发一路游到上面,娴熟有序。他咬着牙想,可能每个男人到了她手里都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她对他们一视同仁,用相同的程序来处理每一件产品。她要求他们睡她……既然这样……他在黑暗中翻身而起,压在了她身上。

他刚把嘴唇凑到她胸前,便听见她郑重而严肃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太煞风景了,他趴在那里又动不了了。然后,他又听见了更惊心动魄的话:“你爱我吗?”他在黑暗中挣扎着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可他无法看清楚,只看到她黑黢黢地躺在那里,庄严肃穆地躺在那里,有如一座倒塌的纪念碑。他想翻身下去,忽然间却感觉到她捧住了他的脸,她倔强得像发高烧一样又呻吟了一句:“你爱我吗?”他垂下头去,睡这个女人太费事了,尽管她自己假装得那么简单,好像睡她比做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简单。他趴下去,脸贴到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她早已经满脸是泪了。他心里忽然就一痛,他就着这生鲜的疼痛,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爱。”说出来他忽然又有些后悔,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