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天王留步。”

李霓裳被迫再次出声, 试图叫面前之人打消他的念头。

她猜测他此次召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旁人应是不知,示意孟贺利先行退出,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道:“我体有暗疾,应当无法——”

“那就叫人给你治,治到好为止!”

他冷冷打断,显当她的话是在推脱。

“怎么,莫非我宇文家之人, 竟配不上你吗?”愈发浓重的阴云, 在他的眉间淌动。

李霓裳彻底沉默了下去。

晨风拂过,远处飞檐悬钩下的铃舌乱颤,叮叮当当,碎响再次飘来, 搅乱了那怒冲冲离去的步履之声。

天王再次猛地顿住步足。

"朱九!"他再次发出一道厉声。

候在望台角落朱漆廊柱下的那名玄甲卫官再次迅速上前,未及开口应召,便见天王抬臂, 戟指飞檐,佩剑撞在他腰间的金带之上, 铮然作响:“统统给孤摘掉!"

卫官没有料到会得如此吩咐, 下意识地仰头,望一眼远处的檐角,错愕一下, 又瞥向和自己相熟的孟贺利, 对上他同样愕然似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应是。

脚步声彻底消失, 那威压之感方终于散去。

一道冷汗顺着护颈悄然淌进锁子甲中,方才一直退立在外的孟贺利松下来一口气,暗自思忖。

天王这个时候召她携图到来,目的不外乎是为接下来的大事做准备——随着南方臣服,几年前曾被压下的登基议题,最近又开始频频被人提起。但无论最后是先称帝,还是先北伐,若眼前这个近年甚得北方民望又有祥瑞之名的公主主动降附的话,则无论是向天下人彰显天王的宽恩,还是昭示法理与天道,都将起事半功倍的作用。

而天王突然转怒至此地步,也显而易见,她没有顺从天王心意。

方才他还道盛怒之下,天王这就要对她不利。

“……天王稍后有事……公主若是方便,不如照天王的安排,先回去,三思再定?”

李霓裳对着狼藉的一地文书僵立,动弹不得之时,耳边传来一道迟疑的委婉提醒之声。

她慢慢转面。

孟贺利不知何时已重新入内,等在她的身后,眼睛只盯着他自己的足尖,显是为防尴尬,避开与她对视。

她默默行出。

天光大亮,她随孟贺利循原路而出,穿过空旷的广场时,看见东面一座应作议事用的殿前,乌靴皂履,一群人正踏着晨光迤逦行来,当中大多武将的模样,也混着些素袍缓带作民间名士打扮的人,看去,应都是要去见天王奏事的。而众人当中,独以一名青年男子最为显眼,金冠镶玉,独披一袭锦氅,衣袍上的金线夔纹随步流转。他正昂首顾盼前行,留意到几名玄甲卫抬着云梯从远处匆匆赶来,便转目望来,目光登时一亮,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不住望来。

众人很快也发现了她,纷纷转面驻足,远远望来,目光各异。

李霓将披风兜帽压低了半寸,迈步朝前疾行而去。青石砖上残露未晞,慢慢洇湿裙角。

如来时那样,她被送回到那座空旷的旧日山营,也依旧落脚于那间曾被短暂用作婚礼的院屋之中。

天王如此安排的目的,显是为了时刻提醒,叫她面对她曾经的身份和在天王眼中,她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

来自这位强势者的愤怒与现实的威胁,如一座沉重的大山,罩在李霓裳的头顶之上,压得她透不出气。

理智说服她,不必怀有任何的顾虑,暂先闭目答应下来,先渡过目下难关,才是最明智,也是她应当做的。别的,待日后细想对策不迟。这种事非一蹴而就,她完全可以阳奉阴违,就算拖上一二年,乃至更久,不见结果,也在情理之中。先为自己赢得转圜的时机。

然而,等到到了最后的期限,孟贺利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等待她的答复之时,她颈项僵硬,竟迟迟无法点下头去。

她惧怕再去面对那一双梦中的眼。

倘若点下这个头,无论她作何打算,她势必不得不去那里走一趟,这将是不可避免的可见之事。她不敢想象那一幕,那将会比叫她去死,还要艰难百倍,千倍,万万倍。

她也可以去做任何事,只要能够令武节存活下去。

唯独有一件事,她无法去做。

那便是在离开他之后,又去利用他。

更不用说,是以如此欺骗的方式。

这件事,只要她点了头,对昔日那位雪松树下向她揭开傩面的英俊少年而言,都将是一种侮辱。

“公主?”

见李霓裳始终不应,瑟瑟目露焦急之色,忍不住轻声提醒。

李霓裳慢慢抬目,望向了对面正在等待自己回复的孟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