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风雨不息,马车到了那处野渡,水边靠着一艘船。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船,才走进船舱,船便离了岸,往江上摇去。

船并不大,只有一个船舱,简易的桌椅、简易的床。

如此的雨夜,如此不平稳的江面,这飘飘摇摇的船总好似随时会被掀翻。船身的来回摇摆,人的身形亦跟着不稳。

床边放着干衣,显然是给两人准备的。

“公子先洗洗,换身衣裳吧。”袁瑶衣道声,又看向墙边的一只木桶,一把水壶。

这样的船上自然没什么条件,一套简单衣裳,一桶冲洗的凉水,拿一壶热水兑一下,如此已经很不错。

她将桌上灯火调亮了些,因为船晃,忙双手摁上桌面,让自己稳住平衡。

一只手过来,托上她的手肘。

是詹铎,大概是泡在水中久了,他的手是没了血色的冷白,凸起着有力的筋络。

自与他相识起,这是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完全不敢信面前这个湿透的凌乱男人是詹铎,那个邺国公府世子、官家器重的三品枢密使。

“我看一壶热水不够,去问问船工,能不能再烧一些?”她道,随之往后站开。

詹铎手里一空,掌心还托在原处:“不必,能用就行,以前在军营也用凉水洗过。”

他淡淡一笑,发丝上仍滴着水,眼睛中却盛着软和的光。

袁瑶衣道声好,遂主动走出舱房,站去外面的檐下。

她往前探探身子,想看看离了岸边多远,可是雨中无法看清。置身的这条船,孤零零在江面上起伏。

船尾两个摇橹的船工,披着厚厚的蓑衣,也不知道如此的天气下,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应该是已经离了安通镇吧?”袁瑶衣喃喃自语,而后身子靠着舱壁缓缓下滑,最后坐去地上。

就这样一通下来,她身上早没了力气,手脚都是虚的,加上这船摇晃,实在是不舒服。

她看着茫茫雨夜,心中到底有些丧气。

詹铎是出来了,可是案子也断了。那么姨丈的事,也还是麻烦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詹铎站来了门边。

他一低头,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小身影。雨水噼里啪啦的落着,她好像也不在乎,就那么安静坐着。

再次想起了在江堤时的一幕幕,她在风雨中来回奔跑,想着办法,为了将他拉上岸去。

“瑶衣,你冷不冷?”他问了声。

然后他看着她轻轻摇了下头,于是,他干脆也弯下膝去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后背倚上舱壁,挨在她的旁边。

袁瑶衣侧过脸看了眼,见着已经收拾好的詹铎。

屋里的光线出来,他穿着普通的粗衣,头发洗干净梳理好,整齐的铺在脑后。

也就是稍微看了看,然后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对不起。”詹铎薄唇微动,音调不轻不重的送出三个字。

袁瑶衣眼睫扇了下,不明白这一声道歉从何而来?要说她把他带出江堤,也该是说感谢。

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詹铎侧过脸看她,眼帘微垂,注视上她的半面脸颊:“以前你受了很多委屈,是我造成的。”

有时候,人必须得经历些什么,才能想通一些事情。

就比如他的这次,被泼皮抢走药材,被抓进牢中,被送去江堤做工,被恶意报复关进水牢

看似是磨难,可实则理顺了一些东西。

他知道了和袁瑶衣之间真正的隔阂是什么,也知道了她为何会躲避逃走。

因为阶级,他和她天然横亘着的差别。

他出身贵族,天生有可以掌控平民的权利。平民需得尊重服从贵族,而贵族,真的能轻易左右平民的人生。

也许,在闳州的时候,他已经改变了袁瑶衣的人生,而她一直用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力气改变,试图走上她自己路。可是,只要他一句话,便会断掉她的路,然后让她按照他的意愿做。

当初杜明孝的那些话,他现在全明白了。

说什么对她好,在意她,尊重她,其实说到底,他和她没有过平等的相处,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

当然,这两天与岳四在一块,他也实实在在看到了自己冰冷。

“什么?”袁瑶衣眸中带着疑惑。

他这是又要提周家的那桩意外吗?好似过去好久了,她现在都不怎么在意了。

詹铎看进女子明眸中,在里头居然察觉到一丝麻木。不由想起石头村的村民,他们的脸上眼中全是麻木,遇到孟削的压迫,甚至不会有一点儿想反抗的念头。

他的胸口骤然一堵,不敢去想这样美好的她,后面会成为那种麻木的样子

“别担心,你姨丈会没事的。”他喉间发涩,薄薄的唇角勾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