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4/5页)
赵掌柜被她这一问,皱巴着脸低了头去。
杜泠静默了默,倒是想起什么,问了赵掌柜和菖蒲。
“你们来时可路过保定?”
菖蒲点头说在保定宿了一晚,杜泠静问起保定找人之事,菖蒲说暂没听闻寻到。
杜泠静只得点头,又问,“那你们可见到六郎了?”
赵掌柜说见到了,“恰蒋家托小人给蒋六爷送些用度过去,便同六爷见了一面。”
杜泠静闻言示意他说来,他道蒋枫川确实在保定帮忙寻人。
“六爷说,书院走丢的几人,恰都同三爷相识,眼下都不知去了何处。”
杜泠静顿了顿。
“都同三郎认识?”
赵掌柜说是。
“您也知道,三爷的事,六爷没有不放在心上的。哪怕三爷已逝,六爷道也会替三爷寻人,待寻到了人告知三爷,三爷在天上便不会担心了。”
他复述蒋六郎的话,杜泠静却沉默了下来,目光向着书案上的宋版书看过去。
六郎是族里的弃子,他生父与爹娘宗族闹掰一走了之,生母也不知去向,在乡下吃百家饭长大。
三郎某次返乡时,见他偷吃村人的烙饼被赶了出来,大冬天里破衣烂衫,连双鞋都没有,便把他捡回了家里。
三郎母亲亦病弱,夫妻二人只有三郎一个孩子,便把这个弃儿留了下来,认了养子。
六郎比三郎小两岁,但因着自幼吃不饱穿不暖,像差了四五岁的样子。
他每日跟在三郎身边,三郎给他起了名字,给他开了院子,亲自带着他一起读书。
三郎十六岁高中解元那年,蒋氏还没来得及庆贺,六郎就满城地奔走大喊。
“我哥!我哥中了秋闱榜首!我哥是解元了!”
他喊得恨不能满城的人都知道,他哥哥成了解元,闹得三郎都好笑又无奈。
只是那年的解元,消耗了三郎太多的精气神,次年的春闱没能参加,本想着养好身体慢慢来,可身子总也养不好,他只能待到春闱时,遥遥看向北面的无限春光,独自坐在寂静的书房里。
六郎知道他的心思,铆足了劲头去考举人。
他说只要他能考中举人,次年开春之后,“我就是背,也把我哥背去京城里去,到时候我们兄弟二人同在考场之内,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到做到,殷佑七年还真就中了举。
虽只是倒数的名次,却高兴得似三郎已经进了春闱的考场里。
他被座师留在济南,去一连写了五封信给三郎,催促他赶紧准备行装,待到他从济南回来,他们兄弟年前就启程进京。
三郎也开怀得不行。
他却只是写了七八封信,给从前的旧友同年,希望他们能看在与他的旧日情谊上,日后多帮衬帮衬他的弟弟。
但那年,他只来得及给六郎回了一封简短的信,让他安心留在济南读书,就撒手了人寰。
六郎听闻丧讯赶回来的时候,连发髻都是散的。
彼时整个蒋氏阖族悲痛,人人在灵堂前垂泪,他则站在灵堂外面,一字一顿地问。
“我哥为什么会死?”
三郎的病已延续多年,他难以长寿众人都心有预料。
但他只站在灵堂前的大风里问。
“我哥为什么会死?”
他说他们兄弟说好了一起进京春闱的,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就差几个月了,就差这几个月了。
他说了,他就是背也要把哥背进京城,背进考场。
“所以我哥到底为什么会死?!”
彼时杜泠静从灵堂里走出来,他看见她,只哑声问。
“嫂子,为什么?”
杜泠静说不清自己那日掉了多少眼泪,更不知要如何劝慰六郎一句。
而六郎默然换上了孝衣,他说,“我要给我哥守孝三年。”
没有弟弟为兄长守重孝的先例,族里让他不要胡闹,三个月足矣。
他只嗤笑,“三个月?我哥就值三个月?”
族里不许,却根本拦不住他,春闱在即,济南来人三催四催叫他进京,他直接不再理会,只把自己关在家中,真替三郎整整守了一整年。
直到次年有传言,提及蒋杜两家兄终弟及的事,蒋父蒋母才硬生生将他推出了家门去。
他还不欲走,只听父母说,“若你有心,就该替你三哥,把他没能走的路走完。”
那天,他说好。
杜泠静在勉楼前见了他。
远远地,看见有人从晨雾里走出来。
他穿了一身三郎最惯穿的竹青色的长袍,牵了那匹她初识三郎时,他骑的白色西域马。
他从晨雾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她立在勉楼门前,忍不住地轻声唤出了口。
“三郎……”
直到他走近,她才看清,默默擦掉眼角的泪。